我原為思想周郎致病,得他撫摩一番,已自歡喜。又許散步園亭,陪伴伏侍者都
是心腹之人,病便好了一半。每到園亭,廷章便得相見,同行同坐。有時亦到廷章書房中吃
茶,漸漸不避嫌疑,挨肩擦背。廷章捉個空,向我懇求,要到香閨一望。我目視曹姨,低低向生道:“鎖鑰在彼,兄自求之。”廷章已悟。次日廷章取吳綾二端,金釧一副,央明霞獻與曹姨,姨問我道:“周公子厚禮見惠,不知何事?”我道:“年少狂生,不無過失,渠要姨包容耳。”曹姨道:“你二人心事,我已悉知。但有往來,決不泄漏!”因把匙鑰付與明霞。我心大喜,遂題一絕。寄廷章雲:
暗將私語寄英才,倘向人前莫亂開。
今夜香閨春不鎖,月移花影玉人來。
廷章得詩,喜不自禁,是夜黃昏已罷,譙鼓方聲,廷章悄步及於內宅,後門半啟,捱
身而進。自那日房中看脈出園上來,依稀記得路徑,緩緩而行。但見燈光外射,明霞候於門
側。廷章步進香房,與我施禮,便欲摟抱。我將他擋開了,喚明霞快請曹姨來同坐。他大失
所望,自陳苦情,責我變卦,一時急淚欲流。我道:“妾本貞姬,君非蕩子。隻因有才有貌,
所以相愛相憐。妾既私君,終當守君之節;君若棄妾,豈不負妾之誠?必矢明神,誓同白首,
若還苟合,有死不從。”說罷,曹姨適至,向廷章謝日間之惠。廷章遂央姨為媒,誓諧伉儷。曹姨道:“二位賢甥,既要我為媒,可寫合同婚書四紙。將一紙焚於天地,以告鬼神;一紙留於吾手,以為媒證;你二人各執一紙,為他日合巹之驗。女若負男,疾雷震死;男若負女,亂箭亡身。再受陰府之愆,永墮酆都之獄。”他與我聽曹姨說得痛切,各各歡喜。遂依曹姨所說,寫成婚書誓約。先拜天地,後謝曹姨。姨乃出清果醇醪,與我們把盞稱賀。三人同坐飲酒,直至三鼓,曹姨別去。他留在了我房內,由於已有誓言在先,我這才把身子交付與了他,五鼓,我促他起身,囑付道:“妾已委身於君,君休負恩於妾。神明在上,鑒察難逃。今後妾若有暇,自遣明霞奉迎,切莫輕行,以招物議。”廷章字字應承,留戀不舍。鸞急教明霞送出園門。是****寄生二律雲:
昨夜同君喜事從,芙蓉帳暖語從容。
貼****股情偏好,撥雨撩雲興轉濃。
一枕鳳鸞聲細細,半窗花月影重重。
曉來窺視鴛鴦枕,無數飛紅撲繡絨。(其一)
衾翻紅浪效綢繆,乍抱郎腰分外羞。
月正圓時花正好,雲初散處雨初收。
一團恩愛從天降,萬種情懷得自由。
寄語今宵中夕夜,不須欹枕看牽牛。(其二)
他亦有酬答之句。自此我疾盡愈,門鎖竟弛。或三日或五日,我必遣明霞召他。來往
既頻,恩情愈篤。如此半年有餘。他爹任滿,升四川峨眉縣尹。廷章不肯同行,隻推身子有病,怕蜀道艱難;況學業未成,師友相得,尚欲留此讀書,再進京趕考。他爹爹平昔縱子,言無不從。起身之日,他送父出城而返。我感廷章之留,是日邀之相會,愈加親愛。如此又
半年有餘。其中往來詩篇甚多,不能盡載。
廷章一日閱邸報,見父親在峨眉不服水土,告病回鄉。久別親閨,欲謀歸覲;又牽與我之****,不忍分離。事在兩難,憂形於色。我探知其故,因置酒勸他道:“夫婦之愛,瀚海同深;父子之情,高天難比。若戀私情而忘公義,不惟君失子道,累妾亦失婦道矣。”曹姨亦勸道:
“今日暮夜之期,原非百年之算。公子不如暫回鄉故,且覲雙親。倘於定省之間,即議婚姻之事,早完誓願,免致情牽。”廷章心猶不決。我教曹姨竟將公子欲歸之情,對我爹說了。
此日正是端陽,爹爹治酒與廷章送行,且致厚贐。廷章義不容已,隻得收拾行李。是夜我另置酒香閨,邀廷章重伸前誓,再訂婚期。曹姨亦在坐,千言萬語,一夜不睡。臨別,又問廷章住居之處。廷章道:“問做甚麼?”我道:“恐君不即來,妾便於通信耳。”廷章索筆寫出四句:
思親千裏返姑蘇,家住吳江十七都。
須問南麻雙漾口,延陵橋下督糧吳。
廷章又解說:“家本吳姓,祖當裏長督糧,有名督糧吳家,周是外姓也。此字雖然寫下,
欲見之切,度日如歲。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定當持家君柬帖,親到求婚,決不忍閨閣佳人懸懸而望。”言罷,相抱而泣。將次天明,我親送他出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