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成彩線思同結,傾就蒲觴擬共斟。
霧隔湘江歡不見,錦葵空有向陽心。
後寫“鬆陵周廷章拜稿”。我見了,置於書幾之上。適當梳頭,未及酬和,忽曹姨走
進香房,看見了詩稿,大驚道:“嬌娘既有西廂之約,可無東道之主?此事如何瞞我?”我含羞答道:“雖有吟詠往來,實無他事,非敢瞞姨娘也。”曹姨道:“周生江南秀士,門
戶相當,何不教他遣媒說合,成就百年姻緣,豈不美乎?”我心裏歡喜,點頭道:“是。”梳妝已畢,遂答詩八句:
深鎖香閨十八年,不容風月透簾前。
繡衾香暖誰知苦?錦帳春寒隻愛眠。
生怕杜鵑聲到耳,死愁蝴蝶夢來纏。
多情果有相憐意,好倩冰人片語傳。
廷章得詩,遂假托父親周司教之意,央趙學究往我家求這頭親事。我爹亦重他才貌。但我是爹的愛女,況且精通文墨,他自己年老,一應衛中文書筆劄,都靠著我相幫,少我不得,不忍棄之於他鄉,以此遲疑未許。廷章知姻事未諧,心中如刺,乃作書寄於我,前寫:
鬆陵友弟廷章拜稿:
自睹芳容,未寧狂魄。夫婦已是前生定,至死靡他;媒妁傳來今日言,
為期未決。遙望香閨深鎖,如唐玄宗離月宮而空想嫦娥;要從花圃戲遊,
似牽牛郎隔天河而苦思織女。倘複遷延於月日,必當天折於溝渠。生若無
緣,死亦不瞑。勉成拙律,深冀哀憐。詩曰:
未有佳期慰我情,可憐春價值千金。
悶來窗下三杯酒,愁向花前一曲琴。
人在瑣窗深處好,悶回羅帳靜中吟。
孤恓一樣昏黃月,肯許相攜訴寸心?
我看罷,即時覆書,前寫“虎衙愛女嬌鸞拜稿”:
輕荷點水,弱絮飛簾。拜月亭前,懶對東風聽杜宇;畫眉窗下,強消長
晝刺鴛鴦。人正困於妝台,詩忽墜於香案。啟觀來意,無限幽懷。自憐薄命
佳人,惱殺多情才子。一番信到,一番使妾倍支吾;幾度詩來,幾度令人添
寂寞。休得跳東牆學攀花之手,可以仰北鬥駕折桂之心。眼底無媒,書中有
女。自此衷情封去劄,莫將消息問來人。謹和佳篇,仰祈深諒!詩曰:
秋月春花亦有情,也知身價重千金。
雖窺青瑣韓郎貌,羞聽東牆崔氏琴。
癡念已從空裏散,好詩惟向夢中吟。
此生但作幹兄妹,直待來生了寸心。
廷章閱書讚歎不已,讀詩至末聯“此生但作幹兄妹”,忽然想起一計道:“當初張珙、申純皆因兄妹得就私情,王夫人與我同姓,何不拜之為姑?便可通家往來,於中取事矣!”遂托言西衙窄狹,且是喧鬧,欲借衛署後園觀書。他爹爹自與我爹開口。我爹爹道:“彼此通家,就在家下吃些見成茶飯,不煩饋送。”他爹爹感激不盡,回向他說了。廷章道:“雖承王翁盛意,非親非故,難以打攪。孩兒欲備一禮,拜認王夫人為姑。姑侄一家,庶乎有名。”
他爹爹想想這樣也好,於是道:“任從我兒行事。”廷章又央人通了我爹娘,擇個吉日,備下彩段書儀,寫個表侄的名刺,上門認親,極其卑遜,極其親熱。我爹是個武人,隻好奉承,遂請入中堂,教奶奶都相見了。連曹姨也認做姨娘,我是表妹,一時都請見禮。我爹設宴後堂,權當會親。一家同席,廷章與我暗暗歡喜。當日盡歡而散。
次日王爹爹收拾書室,接內侄周廷章來讀書。卻也曉得隔絕內外,將內宅後門下鎖,不許婦女入於花園。廷章供給,自有外廂照管。雖然搬做一家,音書來往反不便了。見不到他,我一時愁緒無聊,鬱成一病,朝涼暮熱,茶飯不沾。我爹爹迎醫問卜,全然不濟。廷章幾遍到中堂問病,我爹爹隻教致意,不令進房。廷章心生一計,因假說:“長在江南,曾通醫理。表妹不知所患何症,待侄兒診脈便知。”我爹爹向娘說了,又教明霞道達了小姐,方才迎入。廷章坐於床邊,假以看脈為由,撫摩了半晌。其時我爹娘俱在,不好交言。隻說得一聲保重,出了房門,對我爹爹道:“表妹之疾,是抑鬱所致。常須於寬敞之地散步陶情,更使女伴勸慰,開其鬱抱,自當勿藥。”爹爹敬信他,更不疑惑,便道:“衙中隻有園亭,並無別處寬敞。”廷章故意道:“若表妹不時要園亭散步,恐小侄在彼不便,暫請告歸。”爹爹道:“既為兄妹,複何嫌阻?”即日教開了後門,將鎖鑰付曹姨收管,就教曹姨陪侍女兒任情閑耍。明霞伏侍,寸步不離,自以為萬全之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