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他走後，未免懷思。白日淒涼，黃昏寂寞，燈前有影相親，帳底無人共語。每遇春花秋月，不覺夢斷魂勞。捱過一年，杳無音信。忽一日明霞來報道：“姐姐可要寄書與周姐夫麼？”我道：“那得有這方便？”明霞道：“適才孫九說臨安衛有人來此下公文。臨安是杭州地方，路從吳江經過，是個便道。”我道：“既有便，可教孫九囑付那差人不要去了。”即時修書一封，曲敘別離之意，囑他早至南陽，同歸故裏，踐婚姻之約，成終始之交。又取銀釵二股，為寄書之贈。書去了七個月，並無回耗。時值新春，又訪得前衛有個張客人要往蘇州收貨。我又取金花一對，央孫九送與張客，求他寄書。可轉眼又過了三四個月，依舊杳然無聞。我自此寢廢餐忘，暗地流淚，懨懨成病。父母欲為我擇配，我不肯，情願長齋奉佛，曹姨勸道：“周郎未必來矣，毋拘小信，自誤青春。”我道：“人而無信，是禽獸也。寧周郎負我，我豈敢負神明哉？”光陰荏苒，我又等了三年。隻可惜我雙眼望穿，就是不見周郎前來，我憂鬱成疾，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了。我死後，隻想著再見周郎一麵，問他何故未去尋我。我趕去了四川，卻未尋見，想著他可能會進京趕考，於是也來到了這京城，隻是我白天不能出去尋，夜裏又多不便，尋了這麼多日也未尋見。
她終於停了下來。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聽得我都有點眼花繚亂了。沒想到她還是一癡情女鬼，即使死了，也想著自己的周郎。不過我又有一疑問，於是問道：
“小玉姐姐，你剛才的故事裏好象沒有什麼阿二哥和小玉啊。”
她還沉浸在深深地悲痛中，對於我的問題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周郎還有個哥哥，阿二哥是我跟他的玩笑話，隻是叫了覺得有趣，又別有一番親切感，所以私下裏我都叫他阿二哥。小玉是我的小名。”她說道。我“哦”了一聲。
她和我繼續朝前走去，隻是她變得沉默了起來，似乎以前的悲痛又占據了她的心。不過我還真是挺可憐她的。她雖然以為自己滿腹才華，卻也看不透男人。外邊人一聽就知道她那周郎不是個好東西，否則也不會讓她等了好幾年都不見蹤影，除非他死了。隻是這話我不好跟她明說了，怕她傷心，我隻希望她永遠都不要找到自己的阿二哥，否則連做鬼的念頭都會沒了。
前麵是一座石橋，過了這石橋就入了繁華地段了。為了不被陽光照著，她緊緊地靠著我，隻是她身子很冰冷。
“李公子，今天真是謝謝你了，”她終於又說話了，“我好久沒有像今天這樣走在大街上了，做人真好啊，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是啊。”我說道，可卻在心裏嘀咕了一聲：那也得有銀子啊，否則還不給餓死。
我和她繼續往前走著，隻是別人都對我指指點點的。我知道他們都以為我是個瘋子，一個大男人，誰會上街還撐著把傘，尤其是一把已經破舊的傘，而且陽光通過破洞直接射到了我身上。
“李公子，他們笑你，你不介意嗎？”小玉問道。我隻好笑了一下。
“不會的，他們笑他們的，我走我的。”我說道。
“李公子，你人真好。”她說道，可我卻很懷疑。我人真好？有沒有搞錯？我以前可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人人都恨而誅之。這一轉眼我就成了大好人了。不過我以前那麼壞，也全是仗著家裏有錢，現在身上沒錢了，想壞也壞不起來了。既然她說我是個好人，我就權當自己是個好人吧。
“小玉，你別這麼說。我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的阿二哥，了了你的心事。”我說道。正欲帶她朝走去，卻見一女子走了過來，望著我。看她那神色，似乎是遇到了熟人卻不敢肯定是不是。我於是站定了，也望著她。她衣著普通，都是粗布衣服，隻是臉蛋兒還算俊俏。她見我也望著她，於是停在了我麵前。
“請問你是李忌哥哥嗎？”她問，我心裏不禁一驚。她叫出了一個久違了的稱呼。這個稱呼隻有一個女孩子叫過，那還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才十三歲，跟鄰居家的一個叫小玉的小妹妹玩得很好。一想起那個小女孩，我才想起事情怎麼那麼巧。這女鬼和那小妹妹都叫小玉，我說怎麼一開始聽著這名字就覺得耳熟呢！原來是有原因的。隻是那小玉妹妹八年前就搬走了，從此杳無音訓，眼前這位小娘子的稱呼又讓我想起了她。想當年，我們還一起玩過過家家呢。那時的我多麼善良啊，對這些比我小的可好了。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後來我就變壞了呢，而且壞得無可救藥。我想那叫小玉的小妹妹如果知道我後來的事，她一定不會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