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爐裏,火光一閃一閃,一個人死去之前,心跳在生死間掙紮時,恐怕也是這種樣子。鷺白麵目平靜,沒有懼色,看上去不像是剛剛曆經險情,隻是輕聲詢問碧雲他母妹二人狀態如何。碧雲說她們都很擔心:“少爺一回來就到了駙馬這裏,應該差個人去回秋夫人一聲,好叫她鬆一口氣。”鷺白說已經叫水田回去了。
鳶飛負手站在窗邊看著陰沉沉的天,忽然問道:“裘明始終沒有讓你查看旺姆的屍體嗎。”
“是。一是我非死者親眷,不具備查看的資格。二是……她死得不夠體麵,通身不著一絲,是裸死。男女有別,不可冒犯。”鳶飛似乎覺得說出來都是一種褻瀆,一直垂首。
鳶飛回轉過身:“但是,這具屍體我們一定要見到。因為現場除了那隻盛放桃**的瓶子以外,就沒有其它任何蛛絲馬跡了。隻有這具屍體才可以給我們提供別的線索。”
鷺白點點頭,忽道:“但有一點可以說是一條隱藏的線索。出入國賓舍的人必須持有鴻臚寺監製的國賓鐵券,鐵券背麵是鴻臚寺的印章,工藝極為複雜,一般造假的作坊是模仿不了的。所以,行凶者不然就是一個照葫蘆畫瓢的高手,不然就有內奸和他裏應外合。”
碧雲抬起眉眼,發現鳶飛正看著他,兩人目光一碰,當即心有領會。鳶飛踱步,悠悠問道:“直覺上,你更傾向於哪一種。”
鷺白烤火的手慢慢地縮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而堅定地答道:“後者。”
晚間,前府傳飯。鳶飛按時去了,見他父親坐於主席,雁夫人和秋夫人分別帶著鷙玄和鷺白分列兩側。鳶飛走過去,在繆釜身邊坐下,隱隱有不安之感。繆釜道:“把你和鷙玄叫來,也是想聽聽你們的主意。那些流言蜚語暫且不管,怎麼避重就輕減一減瀆職的罪名才是最要緊的。我聽說,吐蕃已經加急傳訊回去,屆時,讚普若是認為沒有受到大嶽的禮遇,而向聖上寄與微詞,恐怕聖上就是有心偏袒,也不得不秉公處理,給他們一個交代了。”
秋夫人按捺不住:“還請大哥從中斡旋。”
鷙玄投箸道:“父親的話很對。隻是那些閑言碎語也要想法兒鎮一鎮才好。先是從鴻臚寺傳到了大理寺,又從大理寺傳到了刑部,部中的人議論紛紛,簡直不堪入耳。”
秋夫人道:“他們說我們也攔不住,鷙玄你別與他們攪作一團就是了。”
鷙玄霎時駁回:“嬸嬸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還會不幫著自家兄弟,反而和外人同流合汙嗎。”
秋夫人連連解釋:“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雁夫人也寸步不讓:“那妹妹你是什麼意思。”
繆釜大喝:“夠了,這個時候,一家人不說齊心協力,反而先起了內訌,成什麼樣子。”
秋夫人緩了緩,道:“大哥息怒。大嫂誤會了,我隻是說,現在局麵混亂,況且嘴長在別人臉上,不是我們想捂就能捂得住的。相反,鷙玄要是刻意維護鷺白,反而叫別人以為是我們做賊心虛。我隻是不想在鷺白落難後,看到鷙玄也被拖下了水。”
雁夫人歎了口氣,順著繆釜的話音道:“這種時候,大家該同氣連枝,不分彼此。鷙玄能做的該做的,他都會去打點。雖然對於我們做母親的來說,誰都不想兒女惹來無妄之災。”聽到“無妄之災”幾個字,秋夫人淡淡地看了雁夫人一眼,雁夫人隨即低下頭,淺淺啜了一口茶。廳堂清冷,繆釜傳侍女又添了幾個炭爐。
鳶飛問鷺白:“這半天了,還沒聽你當事人有什麼隻言片語。”
鷺白道:“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隻是希望京兆府盡快查明事實真相,還死者和吐蕃使團一個公道。至於我疏於管理國賓舍,讓賊人有可乘之機,辜負了裴大人的重托,是個不爭的事實。我接受一切公平正義的裁決。”
繆釜夾起一粒花生米送入口中,細細咀嚼,含混道:“你倒是心寬,也有敢作敢當的男兒率性。隻是,這些年,鳶飛一味在翰林院閑逸,鷙玄又不得刑部倚重,繆家唯獨你一個在仕途上有些成績,又能時常在禦前露麵。這次的事如果真的計較起來,對你的前程,恐怕是大大的不利。所以,該爭取的,我還是要去朝中賣賣這張老臉啊。”
鷺白不語,秋夫人立即拿胳膊觸他:“還不快敬酒,謝謝你伯父。”
鳶飛回來後,長公主把他叫到了內室:“國公怎麼說。”
鳶飛接過碧雲手中的茶盞,搖了搖頭:“還能怎麼說。明天恐怕就要進宮麵聖了吧。”
“叫他先別去。”長公主道,“曇安今天向父皇求情,被狠狠地駁了回去。我離宮之後,也就曇安最得父皇寵愛了,可見現在父皇是沒有心思聽任何辯解的。”
鳶飛略為驚訝:“九公主身在後宮也知道了?”
“可不是。吐蕃進貢佳人,就等於是父皇的妃嬪,後宮當然關注著這個女子的動向。據說父皇的封賞早前都擬定好了,說是為了安撫邊藩,一開始就打算讓她位列九嬪,賜封充容。現在啊,後宮怕是很多人都鬆了口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