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來到床邊,來到父親身邊坐下,她看著神態安詳的父親。她回想著以前和林鈺亭,和韓邦慶的快樂日子,那些日子,她真的是好開心啊,可現在,一個成了自己的仇人,一個已經不知在何地。”他可能再也不會來了吧。”她心裏想著,在這巨大的變故前,她好想找他說說話。她不知道,韓邦慶已經完全不能再進她這個門了,這個本來就是和她兩個世界的人,即使是最初,他的身份,也不過是陪她一起玩的玩物,可現在,他連玩物都已經算不上,都已經不夠格。現在,不但韓邦慶自己給自己宣判了死刑,就連社會也已經宣判了韓邦慶的死刑。由於他之前的文章都是聯日抗俄的,而現在,俄國人沒來,大清倒和日本鬧的不可開交,水火不容。他的文章已經不再被公眾信服,他已經臭了名聲,在新聞界,報界他已經無法再混下去,要不是報社主編看他可憐,早已經讓他滾蛋。聽到徐家的變故,他想來看一看她,可迎接他的,隻有拳腳棍棒。而這些,都是一直生活在深宅大院裏的徐蕊根本無法知道的。眼下,陪伴她的,也隻有冰冷的父親的屍身。她好難過,她想起父親以前對她的種種好。父親從沒有對自己發脾氣過,在他印象中,父親一直是那麼的慈祥;她想著父親為了讓她躲避官場的艱險,硬是把家安在了滬上而不是京師,為的就是讓她遠離朝廷的漩渦,可最終還是不能避免;她想著父親每次一回來,就親自下廚給自己做好吃的,而且做的那麼的香,莫名的香……而這些,以後通通不再有了。以後,她就要一個人麵對對於她來說龐大的世界,複雜的生活。她握緊了父親的手,開始拭幹眼淚。”父親,您放心去吧,女兒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我一定要為您報仇。”
就在徐蕊遭到巨大變故,準備投身於凶險的漩渦時,韓邦慶的人生卻少了如她一般的跌宕起伏。他的人生,現在變得極為平靜。由於之前的文章和所作所為,他已經成為新聞界的一個笑話,他現在,是一名寂寂無聞的小卒。但他是閑不住的,他決定不再在上海待下去,他已經向主編作了申請,作為隨軍記者到遼東前線去。他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淺薄,現在,他準備到真正的前線,真正的廝殺場去觀摩一番,以把自己渾身的輕浮之氣全部洗去,即使,有可能在戰爭中被子彈,被炮彈打死,他也覺得無所謂了。他要走了,他往家中寄了信。但在走之前他想去看看木希,徐蕊已經見不到了,現在,他唯一知心的,能見到的也就是木希了。他想,如果回不來,那最後再見木希一麵,自己也就滿足了。想到這些,他來到木希的住所。
他慢慢地登上胡梯,這裏的一切對於他來說顯得那樣陌生而又熟悉,他輕輕摩挲著這欄杆。走過他以前多次走過的路。他輕輕推開木希的門,走進去。他看到在書桌前正忙碌著的聚精會神的木希,仿佛在寫著什麼,那身影,好熟悉。他無數次婆娑過的親愛的人。他一動也不動,就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她忙著,寫著……柴木希正在寫著她無數次寫過的一幅字,她一筆一筆的把它們寫好,然後停筆,滿意的,露出微笑的看著。她猛一抬頭,看到了正站在門口的韓邦慶,他正笑著,臉色溫柔的看著自己。她知道,她就知道,他會回來的,無論他的聲名怎麼樣,他都會回來的,她的人生閱曆告訴她,他們倆,注定是要糾纏在一起的,因為她知道他們倆是一種人,他們同屬內心極度安靜孤寂的人,這安靜孤寂讓他們好像成為了這世間的多餘。她叫他,沒有一絲埋怨的語氣,”過來呀,怎麼在那傻站著,想給我當門神嗎。””門神?這麼瘦弱的門神恐怕你也不會用吧,三下兩下就被人打倒了,再說,現在已經扮演不了門神了,現在是瘟神了。”他打趣自己。”什麼瘟神,別在那站著,快過來。”韓邦慶順從的走了過去,他看著桌上的筆字。他笑了,是一幅寫好的《天際烏雲帖》,而他的旁邊,則是自己的那副《天際烏雲帖》。他順手拿起,”這樣一幅毫無價值的筆字,還留著嗎。””沒有價值,難道沒有價值就要扔掉嗎,我不會扔的。”柴木希拉韓邦慶坐下,她為倆人打好咖啡,”快嚐嚐,這是上次你使人帶來的咖啡。”韓邦慶看著到手邊的咖啡,自己的東西,她全留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木希,我要走了,到遼東前線去,但你放心,隻要我活著,就一定馬上回來。”柴木希為他的咖啡加入方糖,麵容沉穩的對他說道:”去吧,但答應我,一定要活著,一定要回來,好嗎。我就在這等著你。”他要走了,剛來就要走,他好想抱一抱她,向她提出一個奢侈的請求,這也許是癡人說夢,天方夜譚吧。他站起來,毫無聲息的抱起木希,以前那種熟悉的,綿柔馨香的味道再一次包裹了他。”木希,如果我活著回來,你能嫁給我嗎?”他小心翼翼的還有點兒不好意思的詢問著。柴木希用手摩挲著他的麵頰,”好,隻要你活著回來,我就嫁給你。””真的!可是到時候不知道你還要不要我。”韓邦慶苦笑笑。”我要,隻要你平安無事的回來。好了,去吧,你不是要到前線去嗎,去看看,想想,再回來。噢,對了。”柴木希掙開他的懷抱,把桌上自己寫的字卷了起來,”這兩幅字,你拿著我這幅,我拿著你這幅。”他把自己寫的這幅字遞到韓邦慶手中,”早去早回,我等著你。”韓邦慶接過這幅字,他喝光咖啡,她的心意,他現在不想有一點一滴的浪費了。他沒有再說什麼,他走了,遼東,一個他從沒見過的龐大世界正等待著他,而這裏,則是一個承諾在等待著他,隻不過,她並不龐大,她很柔弱,也很溫暖。
韓邦慶走了,他踏上往遼東的客輪。大清和日本也終於開始了角力的戰爭,可在這風平浪靜的滬上,大家仍然過著自己的日子,自己一成不變的日子。柴木希仍然在那熱鬧的青樓楚館內應付著,周旋著,在眾人麵前,她揮灑自如,她談笑風生;林鈺亭也仍然過著他在金融戰場上搏殺激烈而又沉悶的日子,隻不過正像他父親說的‘大炮一響,黃金萬兩‘,他看到源源不斷的金錢流入林家,而徐家的所有產業也已落入林家的囊中。現在的林家很龐大,很龐大,他像一條巨蟒,他不單要吸吮滬上的膏血,他還要吸吮大清的膏血,他已經有了這個實力;而徐蕊,則是過著她悠遊自在,半生半死的少奶奶的生活。林鈺亭隻是自己的玩伴,他不是伴侶,而且現在,他還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她等待著。現在,她整日價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吃硬果,她磨牙,她需要用這些硬果來磨自己軟小的牙齒,她等待著她們的粗壯。看起來似乎每個人都有事做,當然,林家現在最大的掌權人林鈺昆也不例外。在他自己看來,自己的日子,是如此的自恣快活。在商場官場上,他縱橫馳騁,所有用錢的官僚,所有用錢的事務都需要看他臉色;在食色場上,他不斷**,不斷挖掘著自己值得收藏的性格標本。而這一次,他盯上的是三太太向他推薦的自己弟弟看中的女人—柴木希。
兩條精挑細選的壯漢被林鈺昆叫到家中,他們等候著林鈺亭的吩咐。林鈺昆看著麵前這兩個臂膀粗實,好勇鬥狠的家夥,他手裏玩著一把閃亮的匕首。”知道叫你們來幹什麼嗎。”他口氣淡淡的。”大少爺,管家已經和我們說了個大概,現在隻等您一聲令下。”林鈺昆把匕首扔到他們麵前,”很好,既然如此,就不必我多說什麼,如果她能痛痛快快的來,你們不要難為她,如果她扭捏作態,你們知道你們該幹什麼。””是,大少爺。”其中一人撿起了地上的匕首,他發現,這匕首竟然是銅製的,似乎有些年份了。”把活兒做好,如果她肯從,不要損了她一點毫毛,誰也不能損傷了我的標本。”他最後吩咐著。”是。”兩條大漢不敢弄出一點聲響,靜悄悄的下去了。林鈺昆欣賞著桌上下人提供的柴木希照片,”果然是一個美人,是一個好標本,如果能來,可要細細把玩。”他呷了一口茶,自言自語道。
頭腦簡單的莽漢是沒有時間和柴木希多言的,他們馬上衝到了柴木希這裏等待著她的回答。”怎麼樣,姑娘,我們主人說了隻要你去,包管讓你以後過上穿金裹銀,無比爽快的日子。不必像在這裏,需要伺候這麼多人,在那裏,你隻需要伺候好主人一人就可以了。”柴木希看著這兩頭猛獸,過去韓邦慶對她說得應驗了,林家這麼快就對她下手了。她沒有再說什麼,林家的龐大,林家的罪惡她是領教過的,它甚至可以毫不留情的蹂躪自己的子孫—林鈺亭,對於她這樣一個外人,到那裏去是何等結局是可想而知的。兩個壯漢看她一動不動的呆站著,他們已經等了兩刻鍾,他們已經不耐煩了。”哼,看來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其中一人握著刀子惡狠狠的說道。柴木希淡然一笑,”你們要做什麼就做吧,我雖然隻活了二十七歲,但這世事我早已看清了。我今天要受你們這一刀,我知道。但你們記住,你們的主人也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他……”柴木希不緊不慢的說著,但這兩個隻知拿錢辦事的莽漢早已經失去了耐心,時間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切,早一刻辦完事情早一刻就能得到銀子,他們不想聽這麼個女人廢話,他們動手了。他們把柴木希按在地板上,接著,柴木希的房間傳出了一陣憋悶的,極為痛苦的**聲。兩個莽漢做完了事,把刀子在飽吸了血液的地板上蘸了蘸,讓它沾滿了柴木希身上流出的液體。”真是不知好歹!”兩個家夥惡聲惡氣的說著,走出這房間,現在,他們可以從林鈺昆那裏得到金錢了,林鈺昆曾經許諾的,大筆的金錢。
柴木希倒在血泊中,她沒有痛哭,也沒有叫喊,以前她就明白回到這糾纏中的結局,尤其是對於美麗的女色而言,但她沒有想到這一天會這麼快到來。現在,她隻感到臉上劇烈的疼痛。沒有人救她,更準確的說是沒有人敢救她,因為兩個壯漢走時已經吩咐,如果誰敢救她他以後的日子一定生不如死。柴木希不怪他們,他們隻不過是一些養家糊口的芸芸眾生,甚至有些人連養家糊口都不能,他們得到的那一點點物質養料,也隻夠供養他們自己。她好難過,她的淚混合著血漿流到地板上,”他為什麼還不回來,你回來好不好,好不好……”柴木希在心裏一遍遍的念叨著。這一刻,她好想韓邦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