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3)

林潤死了,林鈺亭婚姻帶來的喜氣並沒有延長他的生命,他還是像那千千萬萬的凡人一樣—死了。也許這正是死亡的高貴之處,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平等的,隻有它是平等的。不管他生前做出了多麼偉大的事業,但他作為一個生命的符號,一個舊有的存在,被死亡帶走了。也許在別人看來他很偉大,他一手締造了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但在死亡麵前,尤其是自然麵前,在人類幾萬年的曆史長河中,他也不過就是一朵極小的浪花,影響是那麼的有限。與這樁婚姻沒有拯救林潤一樣,她同樣沒有解救徐家,由於林家的背後操縱,徐用儀作為帝後相爭的替罪羊被無情打倒,在朝廷裏永遠的被掃地出門。以極大的罪名—作為軍機大臣沒有處理好清日關係,導致大清和日本戰爭的發生。徐用儀完了,這是他自己對自己的看法,但天真無知的徐蕊不這麼看。在她看來,徐家已然和林家結盟,徐家倒了對林家也沒有什麼好處,林家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自己也一定要救父親。

想到這些,她離開本宅,找到了林鈺亭。此時,林鈺亭正在在外的私人別墅裏處理錢莊的事務,他看著興衝衝來的,表情嚴肅憂傷,失去了活潑色彩的徐蕊。他知道徐用儀被打倒是自己家族背後操縱的結果,他無力改變,也不想改變,生離死別他看得太多,早已經見怪不怪。林鈺亭停下了手中的事務,他為坐在凳上,一言不發的徐蕊調好咖啡,”你來了,這是朋友剛從法國帶回來的安德列島咖啡,喝一點吧。”對平時自己無比喜愛的咖啡,徐蕊沒有動,她隻是抬起頭來,臉色憂傷的看著林鈺亭:”鈺亭,我父親的事真的沒有轉機了嗎,你能不能去找找大哥,幫幫忙,雖然父親不在了,但以大哥的威望肯定能幫上忙的!”她懇求著。林鈺亭一邊聽她說著,一邊為自己調好咖啡,他用湯匙慢慢攪拌著杯中香醇的咖啡,她很可憐,但自己幫不上她。”徐蕊,老人家已經被打倒了,你可能不明白,在朝廷,在老人家那種高位上,一旦被打倒意味著什麼。老人家也並不是太後的心頭肉,他隻不過是太後手中的一枚棋子,他已經被用完了,這次朝廷也沒有殺他,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你知道嗎。””為什麼!為什麼!我不信,我不信太後會這麼無情無義。”徐蕊情緒有點激動。”情義?在朝廷裏麵,每一個人用完了就是用完了,不會有什麼翻身的機會,它不像我們平常的衣帽服飾,還可以拿來再用。好了,把這杯咖啡喝了,涼了就不好喝了。這幾天先不要回去了,回家陪陪老人家了,我聽說老人家已經從京師坐客輪回來了,還病得很重是吧,我已經替他找了幾個西醫,你回去的時候讓他們一並跟著去,給老人家瞧瞧,勸他要想開點。他也是在驚濤駭浪裏撲騰那麼長時間的人了,不會看不開。”徐蕊沒有動咖啡,”你是不是真的不能救我父親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一滴一滴的滴落著。今天,林鈺亭已經說得夠多了,他不想再說了,如果是別人,以他的個性,他都懶得搭理對方,他低頭品嚐咖啡,不再回答她。

徐蕊看著低頭不語的林鈺亭,她沒有再說什麼,她開始一個一個的解自己的衣扣。她的淚,大顆大顆的淚滴得更快了。林鈺亭抬頭看著竟然作出如此過激行為的她,不過他很平靜,”你這是幹什麼。””我不幹什麼,是不是我把我給了你,用自己償還了你,你就肯替我去救父親了。””你以為把自己給了我就可以救你的父親嗎,你把這世界當做什麼,徐家的遊樂場嗎。”他不想過分刺激她,她真的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而且如此的容易衝動。他走過去,一粒一粒的把扣子替她扣好,”別傻了,好好回去陪陪老人家吧。老人家已經病了,你覺得即使把他重新扶上去,他還能勝任那個位置嗎。”終於,徐蕊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倒在林鈺亭的懷裏,眼淚汩汩的流著。”鈺亭,你幫幫他好不好,你們都說我傻,其實我一點兒不傻。父親是以那種罪名被打倒,如果這次大清與日本的戰爭敗了,那朝廷還會留父親的性命嗎,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說到最後的幾個求求,她已經變成很小的聲音。林鈺亭無法幫她,他隻是替她拭去眼淚,把已經因為傷心過度無法走路的徐蕊抱上馬車,他看著馬車緩緩駛向徐家的方向。天空中,烏雲密布,也許,一場暴風雨就要來了。

徐蕊回到了那個她所熟悉的家,她無聲無息的來到了很久沒有見到的父親身邊,她握住父親的手。她發現,一場折騰,一場災難已經讓這個自己眼中精明強幹的父親頭發全白了。看著父親如此這般的憔悴麵容,她一直想要自己堅強,一直要憋住的眼淚再次大顆大顆的流了出來。躺在床上不斷咳嗽的徐用儀看到了來到身邊的女兒,他擠出一絲笑容。”你回來了。別站著,快坐下。”他看到徐蕊一直站著,想要起身拉她坐下。不料這一起身咳的更厲害了。”快躺下,快躺下,父親,您不要說話了……”看著急促呼吸的父親,看著已經成了這般的父親,她那想控製的但怎麼也控製不住的大顆大顆的淚滴在徐用儀的手臂上。她坐在床榻上,看著隨來的,林鈺亭找來的西洋醫師忙碌著。徐蕊隻知道他父親罷了官,但她不知道在罷官之後徐用儀還坐過一段時間的牢,所以他才會成了這樣子,本來,如果按照林鈺昆的要求,是要在牢裏直接了結他的,一個三流人物而已,對林鈺昆來說,這也確實不是什麼難事。後來隻不過由於林鈺亭的要求,林鈺昆才答應讓這老家夥多活幾天,也就僅僅幾天而已,因為他們知道徐用儀有輕度的癆病,這一次入牢的折騰已經完全摧毀了他的健康,他已經命不久矣了。

徐用儀看著這群白皮黃發的西洋鬼子,他製止了他們的檢查。”你們都回去吧,我的病不需要看了。””可是父親,說不定西醫有好的方法,咱們看一看好不好。””不用了,讓他們下去吧,蕊兒,我有話跟你說。”這些西醫看他如此這般,知道他已經病入膏肓也沒有強求,紛紛拿著看診費走了。徐用儀看著麵前很長時間沒見的女兒,他痛惜的替她抿上發絲,替她拭去眼淚。”不要哭了,這次父親感覺自己可能不行了,你又沒什麼兄弟姐妹,以後要學會堅強。”說完,他咳的更厲害了。”父親,您別說了,您隻是得了點小病,您一定會沒事的。您放心,女兒堅強,女兒一定會堅強。””不要打斷我,聽父親說完。”他握緊徐蕊的手,歎了一口氣,”父親對不起你呀,竟然拿你當做交易的籌碼,但沒想到最後的結局還是躲不開背後的算計。父親老了,隻是我沒有想到,現在的年輕人如此狠辣,不給對手留一點活路。””不,父親。您為我做了那麼多,女兒為您作出點犧牲是應該的,可女兒實在是太沒用了,還是沒有幫上您。再說,我雖然是嫁出去了,雖然是嫁給不喜歡的人,但林鈺亭畢竟還是好的,女兒並沒有受什麼委屈。父親,女兒不明白,到底是誰要下如此狠手置您於死地呀。”聽到女兒問仇人,徐用儀心裏計算著,到底應不應該對女兒說,他慢慢的道:”唉,這都是命,我終究敗在一個死人手上,他們為此已經經營了不是一年兩年了。父親已經老了,死了就死了,但你的路還很長,你不需要知道他們是誰,父親希望你還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的活著,雖然這是癡人說夢,但父親就是這麼個癡人。我知道,林鈺亭還是不錯的,還是有點良知的,父親希望你們能好好的,這也就是我最後一點念想了……”說完,他又劇烈的咳起來。為了自己這個純良天真的女兒,他還是沒有說。看他又咳起來,徐蕊趕緊替他撫著胸口,”父親,您別說了,女兒都知道。您不希望我卷入紛爭當中去。”這時,跟著她來的仆人來到她身邊,”太太,我們該回去了,六時我們必須準時到家,這是林家對於女眷的要求。””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仆人沒有再說什麼,下去準備了。徐蕊握著父親的手,”父親,我要回去了。女兒明天再來看您。明天我給您帶最最好吃的西洋糕點,您一定喜歡。”徐用儀無比憐愛的看著她,”去吧。明天父親等著,女兒帶得糕點一定很好吃。”徐蕊替他蓋好被子,便離開了。

徐蕊回到林家,天氣更加陰沉了,屋內已經被全黑了,她掌上了燈,接著一場隻屬於夏日的暴雨傾盆而下。它們猛烈的敲擊著地麵,仿佛要把地麵戳出洞來。這種大雨總是伴隨著電閃雷鳴不能給人帶來好心情。但徐蕊的心情還算不錯,自己見到了父親,雖然犯了舊有的癆病,但她相信父親還是會像以前一樣,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的。而且父親已經脫離了朝廷,脫離了爭鬥,以後就可以安心的待在自己身邊頤養天年了。這是她的美好想法,她那天真的小腦袋,她那簡單的想法,她那衰弱低下的觀察能力。第二日很快就到了,她準備好各種好吃的糕點,準備再去看望父親。但迎接她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她呆呆的坐在床邊,她拉著徐用儀冰冷的手,”父親,您起來呀,女兒來看您了,您不是說要吃我帶的糕點嗎;還有,您不是讓我堅強嗎,您看,我今天很堅強,一滴眼淚都沒流,不信您摸摸。”說完,他把父親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是吧,父親,您看女兒都做到了,您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您快起來呀。”她又開始扯徐用儀的手臂。這時,徐家的老奴餘媽上來了。”小姐,你回來了。”她還是那種不緊不慢,沒有感情的話語。徐蕊看著她,”餘媽,父親這是怎麼了,不是昨天走得時候還好好的嗎,為什麼!為什麼!”她開始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終於開始止不住的流淚。”小姐,老爺昨天晚上就走了,什麼話也沒有留下。他不想讓你擔心,其實他的癆病已經十分厲害了。唉,都是這件事折騰的,要不然老爺的病還可以控製得住。”徐蕊聽著她的話,想著父親的病,想著昨天自己問到仇人時父親欲言又止的話語。她回過身來,一把抓住餘媽的手,”餘媽,你快告訴我,到底是誰要置我們家於死地,你一定知道對不對。””這,老爺確實沒說,也不讓說,既然小姐問了,那我就說吧。””你快說!””雖然老爺沒有明說,但大家都猜了個八九分,下毒手,背後捅刀子的應該就是林家。””不,這不可能,你們一定猜錯了,我們家剛與他們家結盟,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小姐,你昨天是不是聽老爺說’死人’’年輕人’之類的,您再想想,最近還有誰家是死了人,還有什麼年輕人呢。”徐蕊想起了昨天父親說過的話,父親確實是說了,她還是不能相信,”可林家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小姐,您還年輕,不知世事艱險,林家貪圖我們家的礦山不是一天兩天了,說起來,這都是他們早都算計好的吧。老爺一死家業自然傳給你,可你又怎麼看得住呢,隻能是林家接手,說不定現在已經插手了。”徐蕊接受不了,這一切來得都太突然,她的大腦已經無法承載如此之多的事,她頭疼,看著父親的屍體,她又無比傷心。看她臉色蒼白,餘媽扶她坐下。”小姐,以你現在的力量是無法與林家對抗的,您隻有堅毅忍耐,忍辱負重,帶著徐家這份家業到林家去,然後再找機會慢慢運作。”徐蕊呆呆的坐在凳子上,她好傷心啊,眼下,一個知心的人都沒有在身邊,而且自己也沒有什麼知心人了。”好吧,你去辦吧,我們到林家,那我們家那麼多下人怎麼辦,還有父親的幾個小妾。””全部遣散,給她們足夠的費用,林家是不可能要他們的。”徐蕊趴在桌子上,沒有再說什麼。她很想幫他們,可現在,她真的是一點力氣也提不出,她現在感覺自己已經完全癱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