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3 / 3)

罪惡,所有的罪惡皆由此誕生。他們的熱忱,他們的夢想,他們的希望被現實輕描淡寫的無情打破。用一件微不足道,很小的事件。不管他們多麼努力,多麼執著,多麼的滿懷希望。可失敗照樣失敗,死亡照樣死亡,他們,注定是沒人關注的凡人,他們沒有俊美的麵龐,沒有非凡的才華,沒有高貴的出身。他們付出全部身心的努力隻得到了一點點回報,甚至一點也沒有,所以,對世事,對他人他們無所謂關心不關心,無所謂傷害不傷害。現在,對於他們來說,隻是作為一塊肉塊活著,隻是活著,僅此而已;對於庸人,凡人來說,這也就罷了,因為他們本身就沒有多大能量,最可怕的是人才,是天才,他們因為陰差陽錯受到這傷害。而當凶猛的野獸,當天才們受到這傷害,那將得到的,那將掀起的,是腥風,是血雨,是屍山血海,是巨億生靈的毀滅!可韓邦慶僅僅是個庸才凡人而已,這一點,他自己早已給自己下了定論。所以,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他還要活著。隻不過他話少了,活動少了,所謂的活潑,所謂的風流全部無有了,他沒有那屬於天才的,徐渭的自殺勇氣,他隻是活著而已。

就在韓邦慶已經宣判自己’死’了的時候,林鈺亭,徐蕊的婚禮正在操辦舉行著。林家是一個極度不喜歡張揚,出風頭的家族。這婚禮並沒有大操大辦,但每一個到場的嘉賓都是這滬上呼風喚雨的重量級人物。雙方的長輩林潤,徐用儀並沒有出現在婚禮上,婚禮也很快舉行完畢。夜晚,徐蕊坐在新房裏,聽著外麵的觥籌交錯。她沒有蒙蓋頭,她自己把蓋頭扯了下來。對於這個從小和她玩到大的新郎,她不知道到底對他是什麼感情。如果是玩伴,她會覺得很熟悉;如果是丈夫,她又會覺得非常陌生。她看著自己身上鮮紅閃亮的鳳冠霞帔,看著這洞房內的一切。她是殷紅的,全部都是殷紅的,包括那’棗生桂子’全部被殷紅蒙蓋,失去了它們本來的色彩。她那朦朦朧朧胎死腹中的愛情,但她畢竟是開朗的,是快樂的,她接受了這個現實。父親給予自己的太多,自己為父親作出點犧牲是應該的,無可厚非。她天生是不安穩的,看到那麼多好吃的小東西。她不禁饞蟲大發,開始這個看看,那個吃吃。她一個個的剝著桂圓,一個個吃著,打發著無聊的,以後可能永遠無聊的時間。

宴會很快結束,這是林家的規矩,也是這個上層社會的規矩,惜時如金,幹什麼事都喜歡幹淨利落。正當徐蕊一粒粒吃著桂圓的時候,林鈺亭進來了。一進來,他的第一件事便是脫下新郎的禮服,換上了自己平日穿的衣服。他看著早已解下蓋頭,鳳冠霞帔的徐蕊,看著她瘦瘦小小的身體穿得這麼多,承載那麼多重量的滑稽樣子,”脫了吧,穿這麼多不累嗎。”聽到來自玩伴的關切,徐蕊恨不得馬上脫掉這些累人的東西,林鈺亭看她穿得太多,走過去開始幫她脫下。”你不知道,真的好累呀。”徐蕊一邊脫一邊埋怨。林鈺亭聽著她的埋怨,笑了。她還把自己當做玩伴,在這場冷冰冰的交易中,她充當了沒有價值的籌碼角色,但渾然不知,看不清隱藏在這交易下麵的東西,同她那爹一樣。不過,她真的還是一個孩子。想到這,林鈺亭的憐憫之心又動了,他笑著對她道:”誰讓你嫁給我了呢,林家規矩多,你如果嫁給別人,說不定就不用穿這麼多沒用的東西了。””嗯?”她聽著林鈺亭的玩笑,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是啊,她現在畢竟是林鈺亭的妻子了。脫完那些厚沉貴重的衣服後,徐蕊也換上了家常的衣服,兩個人重新坐定,一句話也沒有。但徐蕊是個閑不住的人,她要動,她不想靜。接著,她有開始吃那些形式各樣的幹果,林鈺亭看著她活潑明朗的樣子,她真的太美好了,也許根本就不應該到這來。他把徐蕊拉到身邊的座位上。”你這麼喜歡吃幹果?以前看你不過是偶爾吃吃。”他詢問著。”我也沒有多喜歡吃,但這不是現在閑著無聊嘛。””原來是這樣。那你坐下,你喜歡吃什麼,我幫你剝,別傷損了你的指甲,好不容易留的。””好啊,這可是你說的。”林鈺亭替徐蕊一粒一粒的剝著,徐蕊慢慢的一粒一粒的吃著。林鈺亭看著她臉上被紅燭照耀的紅彤彤可愛的樣子,開始逗她:”徐蕊,你知道結婚的第一天,洞房花燭夜應該幹什麼嗎?”徐蕊聽著他的問話,一怔,把將要放進口中的甜美幹果放下,低了頭,一句話也不說。林鈺亭看著她露出自己從來沒見過的羞澀神情,他放下幹果,握起了她的白皙小手,”你放心,你是我的好朋友,為數不多的好朋友,我還記得你跟我一起跑啊,跳啊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真好啊!”林鈺亭想到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他繼續說著,”我知道該對你怎麼樣,林家有個規矩,結了婚就必須到這本宅來住,我們不可能到外麵去住了。這裏的人很多,也很壞。但你放心,隻要我在這你就不會受到傷害,以前你怎麼樣就還怎麼樣,但你要記住,不要去找那些人玩,什麼二太太,三太太什麼的,都不要去找,明白嗎。”這一刻,林鈺亭仿佛又變回了徐蕊原來認識的那個人,他善良,美好,對什麼東西都充滿了憐憫。她低頭看著林鈺亭握著自己的手,”我知道,我明白。大家都拿我當做孩子,其實我明白,我不過就是一枚籌碼,我會安分守己,不會給你惹麻煩的。””你是籌碼?但我們大家又何嚐不是籌碼,另外,你記住,不是你,是我們,明白嗎。隻要我活著,你就會沒事的。”徐蕊製止了他,”你怎麼老是死啊活啊,你現在不過才二十多歲,而且活得好好的,怎麼總是要說這些呢,你不是還說要保護我嗎,如果死了,怎麼去保護我。”林鈺亭笑笑,”是,是我的不對,我不再說了,以後都不再說了。好了,時間不早了,你也不要想那麼多了,今天你一定累了,去睡覺吧。””那你呢?””我不困,你不用管我。”徐蕊素來知道林鈺亭的古怪脾氣,她不再勸他,自己上床誰覺去了。

看徐蕊上床,慢慢一點一點睡去後,林鈺亭仍然是一動也不動。他坐在原地,陪伴他的隻有那兩根碩大的龍鳳紅燭。燭淚一點一點的流下來。他細細打量著這間新房。”她真紅啊。”他心裏感歎著。她像粉,像砂,她無孔不入。把紅,把鮮紅,把血紅鋪滿這裏的每個角落,甚至連地磚都是鮮紅鑿花的。他看不清那上麵是什麼花,也許是鳶尾,也許是鳳仙。他把這鮮紅包被著,被這血紅浸潤著。也許在別人眼裏這血紅是吉祥的,是富貴的,是生機勃勃,充滿希望的。但在他這裏不是。他喜歡這血紅,但他又極度憎恨這血紅。他不怕黑,陰暗的黑在他眼裏算不得什麼,他唯獨怕這紅。在他心中,這紅裏充滿了恐怖暴戾的力量。在商場上,這紅,對手被自己打倒後流出的猩紅讓他血脈賁張,無比的興奮,她們像火焰一樣點燃自己身體內的血液,讓他沉浸在這無比的快感之中,而這種快感,是什麼也不能比擬的;而當他打倒的人數眾多,當這猩紅開始組成一汩汩小溪,一條條河流及至成為磅礴的大海時,他害怕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發現自己手上沾滿了油膩厚重的血,沾滿了血腥,沾滿了無數條人命。財富,或者是高位,又或者隱藏在心底的欲望快感,竟然要以這種殘忍的方式積累,成就。他仿佛看到自己打倒的一個人背後的那一大群人,伴隨著第一個人倒下的是他身後無數人的痛苦,痙攣。他們組成磅礴的紅色大海,以巨浪的形式向自己洶湧奔來。隻有當那個時候他才體味到,當蠢材們集合在一起對付他這個天才時自己是多麼的渺小。渺小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當這血紅開始密集,開始腐腥,發臭,那種帶給自己無比惡心的感覺是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抵擋的。他們伸出無數的手,無數的腳,無數的頭,一個個的,密集的蜿蜒著,撲打著,把手指,腳趾,油膩肮髒的頭發塞在自己的嘴臉上,那種感覺,讓他窒息,讓他無法忍受,他甚至已經聞嗅到了那種血腥味。這種與血液顏色相同的色彩,她不像黑色,隻不過是作為一個恐怖陰暗的客體,即使他能在他那黑暗的身體裏把人咀嚼的一點兒渣子都不剩;但紅不一樣,她是血液的顏色,她是主體,與人的本性相輔相成,她是屬於人本體,本性的顏色。她把人心中最原始的欲望喚醒。她的力量足以橫掃一切!

林鈺亭感覺自己就泡在這猩紅裏,紅色的窗簾,紅色的壁紙,紅色的地磚,紅色的蠟燭,紅色的床,甚至連被褥,幹果都是紅色的。她們組成一個紅色的海洋,她們組成一波波猩紅色的浪打在自己身上。他不敢再看下去,他掐滅燈燭,把自己重新淹沒在黑暗裏。他安全了。至少他這麼認為。黑色,他熟悉的,不怕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