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邦慶沒有加入喊殺喊打的隊伍。在他看來,這群所謂的記者根本不懂得什麼是輿論,尤其是大清的輿論,高臥京師,剛過了幾天舒心日子的大人先生們誰會喜歡聽喊殺喊打的聲音;而且對東洋日本國,他也有不同的看法。在龐大的大清麵前,日本不過一蕞爾小國,隨便伸伸指爪就可以碾死她。況且漢唐以來,日本對中國,從來沒有贏過。今天,她不過是進行了一場叫做什麼明治維新的改革,世界上的改革很多,但一個國家,怎麼可能在一場改革麵前就迅速強大呢,這不是笑話嗎,所以,在他看來,日本不足為慮。倒是北麵緊鄰大清體積龐大的沙皇俄國,對大清的土地財富從來就是垂涎三尺,聽說他們還有把東北的滿洲變為黃俄羅斯的計劃,這才是真正的大敵。想到這,韓邦慶筆下的文章對於日本問題顯得十分寬容。“日本與中國同文同種,又一衣帶水,怎麼可能成為中國的大敵。今日之計,非但不應該排斥日本,反而應該與日本結成同盟,共同抵禦西方白種人對東亞的入侵“韓邦慶洋洋灑灑的寫著,他看著自己筆下不流俗的真知灼見,滿意的笑了。
韓邦慶對那些肥頭大耳的大人先生們的忖度是沒錯的,他的文章一刊登出來,立刻引來了他們的一片叫好,甚至上海道台還親自授予他一枚勳章,表彰他為穩定社會輿論所做的貢獻,一時間,握筆杆的韓邦慶成了上海的名人。所以,他最近心情很好。由於連日來沉浸於筆耕墨戰中,他已經很久沒有到柴木希那裏去了。他想到那去看看。
冬天是過去得了,東南的天已經到了梅雨時節。上海的天整日價是烏蒙蒙的,像一塊大幕布,她把淅淅瀝瀝,永遠滴撒不完的雨滴帶到地上。柴木希依偎在書房的玻璃窗上,她看著細小的雨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灰瓦上,江麵上,玻璃窗上。聽著她們敲打玻璃窗的細小聲響。嘈雜感再一次包裹了她。她不看書房的另一麵,因為書房的另一麵是屬於男女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本來是生物的男男女女在套裝的包被下被稱為人,然後就因為不知明的原因在一塊戲謔調笑著,她早已經看夠了這場喧囂的鬧劇。所以,她把頭依偎在書房的另一麵,依偎在這透明的玻璃窗上,用纖長的手指在玻璃窗上寫著,畫著。雖然,她早已經明白自己不能沉溺於孤獨,可她想著淡淡的孤獨,想著那個自從來到這個地方唯一帶給她這種感覺的那個人。
胡梯上,韓邦慶慢慢的走上來。他走上來沒有再動,他看著依偎在玻璃窗上畫心的柴木希。他腳步輕輕的把帶來的東西放到桌上,他緩緩的走到柴氏的背後。他從背後,慢慢抱住了她。“在幹什麼呢,這麼入神。”柴木希受到了驚嚇,她回頭看到了依偎在她背後的韓郎。她像奔跑一場的幼小孩子一樣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來也不說一聲,嚇死我了。“她埋怨中帶著嬌嗔。韓邦慶看著因為受到驚嚇,麵色紅暈的她,心裏說不出的疼愛,他像孩子一樣的承認錯誤。“是我不對,下次不會了,好嗎。”他把自己被風吹拂的溫涼的臉貼在她溫熱的臉上。在這溫柔的摩挲中,柴木希感受到了她加快的心跳。在其他人麵前那麼矜持的她現在根本控製不住她自己,她回過身來,用雙手緊緊抱住了韓郎。”下次不要這樣了好嗎,也不要這麼長時間不來看我了好嗎。“她柔柔的說著,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女生那樣。“韓邦慶看著外表剛硬其實內心柔柔的她,他把手放在她的臉上說道:“好,下一次再也不會這樣了。哎,對了,為了彌補我的錯誤,我給你帶來了一樣好東西。”什麼東西。”柴木希很是好奇。韓邦慶牽著她的手來到桌前,把它們從紙袋中拿出來。柴木希看著,原來是兩杯乳酪。”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乳酪。””這個嘛,你就不需要知道了。”韓邦慶顯得很神秘。他把一杯乳酪遞到她手裏,快嚐嚐,這是我到上海最好的店買的,裏麵還加了一樣好東西。””什麼好東西。”柴木希接著韓邦慶遞給她的小勺。”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他心裏很有期待,不知道自己加入的這樣東西能不能得到她的喜歡。柴木希打開了木杯,她看著碗裏白白嫩嫩的乳酪和韓郎說得那樣東西—大黑提葡萄幹。”原來是這個。”她很開心,生活在北地的她,從小就喜歡吃幹果。她甜笑著看著韓郎,”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幹果。”韓邦慶故作高深,”這個嘛,就不便對你說了。””快說說嘛,不說,這杯你就不要吃了。”她把另一杯乳酪拿起來放到身後。”那我可說了啊,因為啊,那是我,我瞎猜的唄。”柴木希笑了,”我就知道。”韓邦慶看著這麼開心的她,他也笑了。兩人坐在桌邊享受著乳酪帶來的甜美感官享受。
柴木希用小勺舀著碗中的乳酪,她撓了撓自己黑亮厚重的發髻,歎著氣道:”這雨總也下不完,也不見陽光,好想在陽光下洗洗自己的頭發。”韓邦慶用手摸了摸她細滑光軟的發絲,心裏萌生了一個想法,”我給你洗吧,雖然沒有陽光,咱們到你的洗浴室中去,那裏四麵通風,在水盆旁邊點上一爐火炭,這樣你就不會受涼了,你說好嗎。”說完,他把一顆黒粒飽滿的葡萄幹送入柴木希的口中。柴木希品囁著這枚受陽光充足照射,甜度能量巨大的葡萄幹。“好吧,那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她顯露出一絲許久都沒有的俏皮姿色。”韓邦慶看著俏色醉人的她,故意用怒氣的口吻說著:”柴小姐好麻煩,洗洗頭都需要這麼多事情嗎。什麼要求說吧,我都答應你。”柴木希把勺把放在腮邊,細細打量著說道:“這個要求就是要你給我洗,然後我還想吃葡萄幹,還沒吃夠呢。““好吧。“韓邦慶一臉無奈的笑了。“就知道你要把我當做苦勞力。”
吃完甜香的乳酪,兩人來到了洗浴室內。這是專門為柴木希準備的一間洗浴室,他的骨骼全部用粗大的竹子製成,內裏有一個有流動活水的石盆和一個竹製躺椅。韓邦慶在石盆旁邊點上了一爐鐵炭,這種火炭堅強耐燒,能量巨大。柴木希看著韓邦慶忙上忙下的忙著這些事,他點上火炭,他準備洗發用的東西,他調節著水溫。他在躺椅旁邊放上一碟葡萄幹。”好了,過來洗吧。”韓邦慶向她打招呼。她順從的來到躺椅邊,她解開自己的發髻,然後閉著眼靜靜地躺在躺椅上。韓邦慶第一次看著披著清長發絲的她,在精致麵龐和淚痣修飾下的她,他看著,感受著這清長的發絲滑過衣襟和自己皮肉帶來的津涼。雨仍然下著,而且愈加急密,她叮當叮當的敲在竹屋上。韓邦慶把她的頭發放在石盆的活水中,看著這溫熱的水慢慢衝淳著她的青絲。他扶住這青絲,在她上麵放上茉莉花露,然後用牛角梳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的替她梳洗著。柴木希閉著眼睛雙手抱十的放在胸前,感受著溫熱的水和牛角梳帶給發絲的舒愜感覺,間隙中,她把一粒粒油亮烏黑的葡萄幹放入口中。屋外,雖然是陰冷連綿的梅雨,但屋內,在火炭的烘烤下,在韓邦慶輕輕的對她發膚的撫弄下,在甜軟的葡萄幹帶來的巨大能量下,她感覺她的身子要融化了,此刻,她的軟綿綿的身子仿佛躺在雲端,她真希望這一刻永遠這樣下去,這份舒服愜意永遠保持下去。
臥房內,韓邦慶用毛巾替柴木希擦洗著濕漉漉的發絲。銅鏡中,柴木希看著長垂著青絲的自己。“你的發質真好。”擦拭完畢的韓邦慶用牛角梳一邊替她梳著一邊說。柴木希沒有答話,她沉浸在剛才的美好中。她抬眼看看窗外,淅瀝的小雨仍然連綿不絕的下著,她們撲打在玻璃窗上,讓玻璃窗外的景色變得模糊,她拿起梳妝台上的一個百寶嵌的妝盒把玩著。
此時,胡梯上卻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聲音。“什麼事?”柴木希回過頭來看著韓邦慶問道。”我去看看,你不要管,頭發還沒有幹透,出去會受風。“韓邦慶放下梳子,走出門去。胡梯上,仍然是吵吵嚷嚷。兩個身強體壯的傭仆毫不在意的把擋在麵前的青樓內的幫閑推倒,他們大聲叫嚷著。“讓我們公子上去,你們這些狗一樣的東西竟然還敢擋道,都滾開!““不行啊,今天姑娘有人了。”幾個幫閑陪著小心道。”是銀子不夠嗎,那這些夠了吧。“一個在樓下背手站立,不動聲色的青年把銀票塞入鴇母的手中。“夠了,夠了。”那插金戴銀的鴇母看著手中的萬兩銀票。她陪著小心道:”這位公子,您的銀子雖然夠了,可是我們姑娘有個脾氣,她不想見的人不論怎麼您也是見不到的。”那青年’哼‘了一聲,沒有再同她廢話。韓邦慶這才注意到胡梯上這這兩個壯實漢子的真正主人,樓下的那位錦繡包被,長佻白皙的青年。那青年看到站在樓上的韓邦慶,轉身對鴇母說道:”樓上的那位就是可以見到姑娘的吧,他為什麼能見到,我就見不到。不要再用你那套了,你知道,樓上的兩位可不隻是會推會搡。”說完,他向胡梯上的兩個壯漢示意。胡梯上,兩個像鐵像山一樣的壯漢扯著這些窮瘦幫閑的手腳一下扔下樓去,幾個人慘叫。雖然這樓不高,可還是有幾個人在這巨大的力道下被摔斷腿摔斷胳膊。韓邦慶看著麵前的慘景,他看著對麵如此年輕卻如此狠辣的青年。他仍是倒背著手,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改變。那青年拿眼掃著站在樓上的韓邦慶,不緊不慢的對著鴇母說著,”現在,我可以上去了吧。”那鴇母看著眼前這位長大白皙的青年,她沒有再說什麼。這時,樓上的房間內,卻傳來了幽幽的聲音,”把道讓開,讓他們上來吧。”那青年聽到這幽幽骨醉的聲音,他被點燃了。他大踏步的走上樓來,韓邦慶現在看明白了,他倒背著的手後,握著一把鋼刀。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走進房內,他仍然拿起牛角梳替柴木希梳著。柴木希把手放在韓邦慶的胳膊上,關切的問道:“沒有傷到吧。””沒有,一個玩刀的貴家公子而已。”他仍然幹著他的事。胡梯上,那青年疾步走上去,他把二百兩的銀票撒下樓去,連看都沒有向下看一眼。“找個醫士看看吧。”他拋下冷冷的話語,走進屋內。屋外,兩個大漢一左一右守在門外,他們伸伸自己粗壯的手臂,在這位公子的治下,他們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痛快的打人了,而今天,竟然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