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木希看著這位新進來的青年,他麵容白皙,穿金裹銀,”不知公子高姓?“那青年把刀放在桌子上,隨即找了一個凳子坐下道:“在下姓林名鈺亭。”聽到這個名字,柴木希放下手裏把玩的妝盒,”原來是林公子。”韓邦慶似沒聽見,繼續為她梳頭。”林鈺亭顯得很滿意,自己家族在滬上果然大名鼎鼎。起初,他進來不過看到柴氏的側麵,現在他看到了柴氏的正麵。他看到麵容白皙絕美的她,看到擁有飄零感極強淚痣的她,看到發絲烏黑發亮,長發及腰的她。他,林鈺亭,在上海這個大清最繁華的城市待了這麼多年,還從沒有見過這麼可以令男人不顧一切疼惜的女人,這整個滬上,也就是徐家的許蕊勉強還可以同她比一比。他沉醉了。
柴木希看著他呆呆的樣子,仿佛看到了所有達官貴人來到這裏的那種癡態,她早已見怪不怪。“林公子,你來就來了,為什麼要打傷那些下人呢,這樣的慘呼你聽了難道不可憐嗎。””可憐?姑娘,天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正是因為有可憐人才有你我這樣的人,如果人人都是天潢貴胄,那你我和你後麵的這位又應該擺放在何地呢。“林鈺亭慢慢的說著。“對了,還沒請教站著的這位?”他看了看布袍長衫的韓邦慶,問道。韓邦慶看了看了他,言語雖然玩世不恭,可坐姿是一板一正的。他對麵前的這個人,更準確的說是對他背後的家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下韓邦慶,《申報》編輯。”“林鈺亭微笑,他把桌上的幹果剝開放入口中,“原來是玩筆杆子的,可惜,這歲月玩筆杆子的不值錢了。既然是秀才,能不能勞煩你件事,我想和柴姑娘單獨談談,你能不能出去會兒。”他對韓邦慶的沒有眼色似乎感到很不滿意。韓邦慶把梳子放下,替柴木希整理好發絲,”沒有什麼是我在這就不能聊的,林公子有什麼話盡管說。”林鈺亭在上海這麼多年,沒有想到今天碰上這麼一塊牛筋。他起初因柴木希而來的美好心情瞬間化為烏有,怒氣鬥增。他站起身來,站得筆直。”那我就要讓你出去呢,現在這天下,哪裏輪得到你們這些拿筆杆子的猖狂,從來都是有刀有錢的人的天下,不是你們這些腐儒的天下。“韓邦慶打量著他,打量著三句話沒有就被點燃的所謂貴家公子。“是,公子瞧不上筆杆子,瞧不上章句小楷的東西,骨子裏是這樣,這沒有什麼好說的。可就是你所說的刀和金銀又能怎麼樣呢,你說你一手拿刀,一手拿錢沒辦不成的事,可惜,你也不過是用到了錢而已,對於刀,你恐怕懂得不是太多吧。當日左文襄公問曾文正的九弟曾九帥何為平生快意事,曾九帥答道‘揮金如土,殺人如麻‘,如此這般,才為真快意,像林公子一樣,隻弄錢,把玩刀當當幌子,我覺得,還是算了。更不用說章句小楷了,我大清的中興名臣,哪一個不是既有刀,又弄筆才成的事呢。”韓邦慶侃侃而談,很盡他的意思。
林鈺亭看著對麵這麼個窮酸瘦長的書生,心裏又好氣又好笑,”書生,果然是會搖唇鼓舌,搔首弄姿,做起事來卻百無一用。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你以為你能進得來是因為你那幾文錢和臭墨嗎,人家不過是把你當做逗姑娘開心的寵物罷了。還有,你不是說我不會玩刀嗎,今天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玩刀。”說完,把桌上的鋼刀拔出鞘來,刀尖對準了抵近了韓邦慶。韓邦慶看著對準了他的這口刀,他沒有想到,這竟然是一把名貴的唐刀,麵對這鋒銳無匹的刀他絲毫沒有害怕,反而對這口刀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這把唐刀你是從何得來,這種刀應該絕跡了吧,這可是唐代武器最高水平的東西。”林鈺亭沒有想到,一個書生,竟然還能認識自己手裏的器械,“沒想到你還有些眼光,沒錯,這的確是唐刀,到現在有一千多年了,是我從私人手裏得來的。聽他的故主人說,這刀自從被冶製出來,好像還從來沒有沾過血,今天,我就要用你的皮肉沾沾血,為他開開葷。”說著,他把刀尖對準了韓邦慶的衣服,在一點一點的用力下,唐刀的刀尖割開了他的皮肉,猩紅的血滲透出來。韓邦慶看著對麵這張年輕白皙尚氣的臉,他坦然受之。看到已經鬧到出血的地步,一旁的柴木希站了起來,”好了,都鬧夠了沒有。“說完,她出手捏住了刀柄,可她沒想到這刀每天需要用油擦拭保養,太過於滑膩,一下她的手就被刀刃割破了。但她還是沒有放手。血順著刀刃血槽一滴一滴的撲打在地上。韓邦慶看著流血的木希,他看著對麵著令人惡心的所謂貴公子,“還不放手!“林鈺亭沒有想到鬧到這種程度,“她竟然可以為了這個窮酸的男人傷害自己。”他心裏想著,手裏瞬時扔下了刀。
林鈺亭看著被割傷的她,無比的慌忙心亂。”來人!快來人!”守在門外的兩個大漢應聲而入。看到這種情況,他們甚至沒有多想就把韓邦慶拿下了。”藥,繃帶……”林鈺亭忙亂的替柴木希綁好傷口,他看著麵前這個外柔內剛的美麗女人,像他被折磨死去的母親一樣的女人。他替她綁好傷口,”這個藥很好的,一會兒就不疼了,你忍忍。”柴木希看著自己手上不斷滲透出來的鮮紅的血,她看著被縛住的韓邦慶。”林公子,你今天鬧也鬧夠了,應該把韓郎放了吧,你們也該走了,我累了,想休息了。”由於流血,柴木希的臉色變得慘白,很不好。林鈺亭示意手下放了韓邦慶,”今天打擾姑娘了,是我們的不對,改天再向姑娘請罪。既然姑娘累了,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這藥我會讓人送來的。”說完,帶著兩人離開。柴木希閉著眼,躺在床上,沒有答話。韓邦慶坐在床上,他把木希受傷的手放在手裏,他看著木希手上被鮮血一縷一縷染紅的繃帶,他氤氳著眼淚。他想竭力忍住這淚滴,可這淚還是一滴一滴的滴下來,沒有出聲的滴落在柴木希的衣服上。”是我不好,為了鬥氣,讓你受苦了。”柴木希睜開眼看著他,”我沒事,你不用傷心,換了是誰,今天也要同他講一講理,如果不這樣,難道還要任他宰割嗎。”柴木希忍住手上火燒火燎的疼,用另一隻手替韓邦慶拭去了臉上的淚。”噢,對了,你的傷口?””我沒事,隻是被割開了一點小皮肉,不礙事。”韓邦慶看著自己破損的被血染烏的衣服。柴木希把手放在他的傷口上,”多上點藥,應該很快沒事了,我的傷口都不疼了。”她關切的說著。
那次以後,韓邦慶每天結束了自己的工作都要到木希那裏去看她,畢竟是皮肉傷,且割的不深,很快就痊愈了。韓邦慶親手為她解下紗布。他看著木希手上愈合的但留下一絲疤痕的傷口,“還是留下疤痕了。”他把木希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慢慢摩挲著。柴木希那隻氳涼的手感到了韓邦慶臉上的溫度。她麵龐好看的看著他說道:”沒事的,皮肉既然割破了,一點兒傷痕不留下是不可能的。再說,林家那位少爺不是已經把最好的藥送來了嗎。這種藥裏有玉屑和金屑,隻要繼續抹拭,傷痕就一定可以消去的,我們可要好好謝謝林大公子。”韓邦慶看著她的花顏,醉心的笑笑,”是啊,我們真要感謝林大公子。木希,以後我再也不想和別人鬥嘴了。”他把藥拿在手邊。”再抹上藥吧。”柴木希順從的把手伸出來,”那好吧。”韓邦慶替她抹拭著。琥珀色的藥一點一滴的接觸在她的傷痕肌膚上。“總會好的,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後天。”韓邦慶心裏想著。
光陰荏苒,時間從指縫間偷偷的溜走,不知不覺又半月過去了,不過韓邦慶感謝這流走地時間。時間,藥,玉屑,金屑終究把木希手上的傷痕帶走,那位林少爺也沒有再打擾她,他還是經常去看她,而大清和日本的關係,仍是同以前一樣,不溫不火,大家相安無事,各自過自己逍遙的日子。所不同的是京師,上海的大人先生們仍舊是寬衣大袍,在馬吊,飲食,戲曲和女人們身上用心,消閑度日,忙碌時則在官場上你攻我殺,猶如一盤楚河漢界,彼此之間殺紅了眼;而日本的身體如猴子般大小西化的所謂紳士們則在政治、軍事、實業、教育上勤苦用心。白日裏,他們用文山會海,各種現代化管理的表格埋葬自己;黑夜裏,他們把書籍放在自己的短小的羅圈腿上,飽嚐著近代化的知識—西學,所帶來的快感。製度的設計,炮彈的構成,火藥的改良,軍艦的製造……他們在書籍這塊砧板上切磨著自己如刀鋒如錐子般的心,磨削著自己狼戾的殺人之心,在陰暗裏,他們冷笑著,他們要用這看起來軟綿綿的砧板切開清國的皮肉,肆意的淩辱踐踏他,在這勤苦裏,他們酸臭的汗滴著,參差不齊的牙縫裏隱藏著最為陰暗的苦笑,為了能在下一刻肆無忌憚的施暴,他們等了太久。大清,用他那一千多萬平方公裏的龐大身軀培養著自己的敵人。他的身軀太過於龐大,龐大到他帶給周圍四鄰的隻有征伐和自卑,東麵的倭奴兩千年來就活在這種自卑裏,農業時代救不了他們,但工業時代終究還是來了,更為先進的統籌物資的方法,更為先進的生產工具和殺人武器一塊來了,他講求身軀的龐大但又不講求身軀的龐大。現在,他們用這勤苦,用這在現代化麵前絲毫沒有價值的肉身子勤扒苦做,兩千年來,自成一家的獨特文化體係被西麵的國家嘲笑淩辱著,如豬狗般對待。今天,這隱埋但長在身體中自尊的肉芽終究要出來了,兩千年隱埋的自卑怨恨所帶來的龐大力量,他將以風雷閃電,巨浪滔天的氣勢埋葬一切,用東亞大陸的屍骨成山,血流成河來滿足自己的狂暴欲望,填補自己的自卑感,這些肮髒低賤的清國支那人!
不管東麵倭奴的殺戮欲望多麼強盛,現時段他們的欲望還是深深隱藏在血管中和水麵下的。兩國平安無事。既然如此,韓邦慶的文章仍舊受著廣泛的歡迎,他已經成為了《申報》的一支筆,他不厭其煩的推銷著自己的論點思想,他的均勢論,他的以夷製夷大清永不亡論,他的大清最大的敵人為沙皇俄國論。在他看來,龐大的太平天國起義都被殺平了,所有造反的火苗已全部被撲滅,而外部除了沙皇俄國有力量在大清北麵連綿的國境線上發動進攻,其他的列強對大清的侵襲隻能是隔靴搔癢,根本不能動大清分毫。他對自己的思想很以為是。他的可笑的中古世紀的思考思維,他那停留在刀槍棍棒上的爭霸知識,他那絲毫不注重考察的手筆頭腦。他不知道,大清的子民正以蟲子螞蟻般的繁衍速度繁衍著,七千萬不過是大清子民的零頭,大清將很快達到那四萬萬子民,以前的那種齧與反齧,噬與反噬的吞噬白熱化將重新出現;當然,有了這四萬萬子民,再強大的列強也別想像吃非洲西亞那些小國一樣一口吃掉大清。大清,要用龐大廉價的肉體資源拖垮他們,拖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