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1966年:造反與浩劫 (3)(1 / 3)

陳祖濤一到長春火車站,就被造反派關了起來,每天接受批鬥,先是在設計處戴高帽子和掛黑牌子,後來就被拉到長春的大馬路上去遊街,戴在他頭上的黑帽子是“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死不悔改的走資派”、“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和“蘇修特務”。他的家被抄了五次,“在多次抄家後,我也變麻木了,我的家似乎不是我的,他們想來就來。所有的照片、書記、信件、心愛的唱片和家具都被收走,我的家裏已經是徒有四壁了”。

陳祖濤記敘了他挨整的景象:“最先是讓我雙手舉包裝汽車零件的木箱,一站一夜。人的兩手怎麼可能長時間地舉東西呢?我舉不動了,木箱掉下來,砸在我頭上,他們就強迫我再舉,舉不動了就用腳踢我。我實在支持不住了倒在地上,他們罵我裝死,強令我再站起來,我站不起來,他們就用鋼絲鉗子夾我的手。那時真是支持不住啊!”陳祖濤沒有料到的是,更殘酷的磨難還在後頭。為了讓他交代“蘇修特務”的材料,造反派開始對他毒打,“每天晚上10點鍾開始提審我,把我帶到一個空房間裏,幾個人按住我的手腳,一個家夥揮起木棍沒頭沒腦地打。木棍子打裂了,就換三角皮帶。三角皮帶裏麵是鋼絲,抽下去就是一道血口子,就像刀割一樣,昏死過去就被他們用水噴醒,醒了就再打,直至天亮……我每天不能吃不能睡,小腹腫得像水桶,天天尿血,走路時腰彎得像蝦米,兩腿伸不直,走不動,動一動都疼得渾身打戰,實在要走隻得兩手扶牆,一步一步地挪。”打陳祖濤的那些人,有的是他原來的部下,有的是剛剛從大學畢業不久的青年人。

盡管遭遇如此厄運,但是,陳祖濤卻算是一個幸運者。從1967年到1969年,長春一汽共有3 500人被審查、隔離或抄家,被打死或被迫自殺89人,其中包括常務副廠長王少林等人。陳祖濤的留蘇同學劉允斌(劉少奇的長子)被整死,張芝明(早年共產黨工運領袖張太雷的兒子)被整瘋,他的母親張琴秋(曾任紡織工業部副部長)、姐姐張瑪婭被迫害致死,可謂家破人亡,朋輩死散。

在被關押和折磨了兩年多後,陳祖濤被押送到吉林樺甸縣的農村勞改,“此時的我剛剛40歲出頭,但由於兩年精神和肉體的折磨,又瘦又幹,麵色灰黑,頭發蓬亂,胡子拉碴,走路蝦米似的彎著腰,身穿一件破舊的中山裝,腰間紮著一根草繩,手上拄著一根棍子,看起來起碼有60來歲了。”

陳祖濤當上了一個鄉村木匠,這個共和國最好的汽車工程師弄了個木頭箱子,買了一套做木匠的工具,整天慢吞吞地蓋房子、修門窗和打板凳。他學會了用紙自己卷“關東煙”抽,在辛辣濃烈的煙味熏陶下,眯著眼,享受鄉間勞作的快樂和自由。他甚至還幫助村民造了一輛土製汽車。他帶著農民們趕著一輛大板車,去早已無人看管的一汽廢料場,從廢料堆裏撿出發動機、大梁、變速箱、駕駛室和破舊輪胎,回村後,居然拚裝出一輛能發動的汽車。“車的鋼板彈簧沒有著落,我用木材來代替,鋼板卡子是村裏的鐵匠自己鍛打的,這輛車在今天肯定是可笑的,破破爛爛,噪聲很大,屁股後麵黑煙滾滾,駕駛室沒有玻璃沒有門,但它能工作,比傳統的大板車運得多,跑得快。”

有兩年多的時間,陳祖濤在中國企業界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躲在哪裏。

他這樣描寫當時的心境:“我的思想極度痛苦,怎麼也想不通,經常徹夜難眠。‘文化大革命’使我認識了太多的不義、背叛和邪惡,讓我感受了太多的痛苦,目睹了太多的死亡。我常常想,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整我?為什麼他們要整那麼多無辜的人?為什麼我們的國家和我們的社會就聽任這些人胡作非為?為什麼我們這個有幾千年文明的古國,就會讓那麼多的人一下子喪失理性變得如此瘋狂?在沒有答案的情況下,我決心不再回汽車工業,我不願意再見到那些有著蛇蠍心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