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1964:秘密的三線 (3)(3 / 3)

孫冶方因此成為建國後第一個被公開點名批鬥的著名經濟學家。這個倔強的蘇南人卻不肯低頭認罪。他寫出了一份又一份檢查材料,進一步清晰地闡述自己的觀點,工作組對他的評價是“抗拒黨和群眾對他的原則批評,態度十分驕橫”。1965年9月,他被下放到北京城郊的房山縣周口店公社大韓集大隊進行勞動改造。

孫冶方的朋友們也紛紛遭殃,張卓元、桂世鏞等人被認定是“張、孫反黨聯盟”的“八大金剛”,一直受到他庇護的老“右派”顧準這次自然也是在劫難逃,他被隔離審查,掛牌批鬥,然後同樣送到周口店勞動改造。在日記中他很內疚地寫道:“我更進一步猜測,孫冶方的問題是任用我這個右派分子而引起的,我這個人,到哪裏都要害人,這回又害了這個老朋友,覺得很對不起他。”顧準的愛妻汪璧為了替五個子女著想,提出與他離婚,在給顧準弟弟陳敏之的信中,她說:“隻要顧準有一天脫掉右派帽子,就可立即複婚。”可惜,她與顧準都沒有等到那一天。

發生在1964年的這場關於價值規律的思潮,是1978年之前的最後一次“回光返照”,它很輕易地被擊潰了。而隨後展開的批鬥,事實上也成為即將拉開序幕的“文化大革命”的前哨戰。

1965年11月10日,正在周口店公社的菜地裏一起澆糞抬土的孫冶方和顧準從上海《文彙報》上讀到了一篇題為《評新編曆史劇〈海瑞罷官〉》的長篇評論,作者為姚文元。它十分罕見地點名批評北京市副市長、曆史學家吳晗。這是一篇充滿了不容辯駁的“革命”口吻的討伐性雄文,而批判吳晗的首要事實就是一個經濟話題——退田。

吳晗在《海瑞罷官》一劇中,主要講述了明代清官海瑞在出任應天巡撫期間,針對當時豪強地主大肆兼並土地,佃農深受剝削的現狀,采取了退田分耕的政策,此舉受到豪強抵製,海瑞以“罷官”來推動改革。姚文元寫道:戲劇衝突圍繞“退田”展開。雖然吳晗同誌在序言中自稱劇本“改以除霸為主題”,但實際上冤獄是從占田開始,“除霸”、“平冤獄”的行動也是圍繞著“退田”進行的。“退田”被寫成是“幫助窮農民辦法的一種”,作為戲劇衝突最高潮的“罷官”,就是罷在“退田”這件事上 ……海瑞一道號令,“發出榜文,限令各家鄉官,十日內把一應霸占良民田產,如數歸還”。退田以後,尖銳的階級矛盾忽然都不起作用了,“眾鄉民”向海瑞叩頭道:“大老爺為民做主,江南貧民今後有好日子過了!”

姚文元用大量的“史實”證明,吳晗對“退田”的描寫是虛假的,海瑞的改革政策隻對小地主和富農有益,是“地主階級內部的矛盾”。緊接著,他的筆觸很快銜接到了幾年前的包產到戶:大家知道,1961年,正是我國因為連續三年自然災害而遇到暫時的經濟困難的時候,在帝國主義、各國反動派和現代修正主義一再發動反華高潮的情況下,牛鬼蛇神們刮過一陣“單幹風”、“翻案風”。他們鼓吹什麼“單幹”的“優越性”,要求恢複個體經濟,要求“退田”,就是要拆掉人民公社的台,恢複地主富農的罪惡統治。……《海瑞罷官》就是這種階級鬥爭的一種形式的反映。如果吳晗同誌不同意這種分析,那麼請他明確回答:在1961年,人民從歪曲曆史真實的《海瑞罷官》中到底能“學習”到一些什麼東西呢?我們認為:《海瑞罷官》並不是芬芳的香花,而是一株毒草。

在這篇當時十分轟動、日後非常著名的文章中,姚文元創造了一種判斷方式:任何對計劃經濟的反思或推敲,都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是反革命的行為。這樣的霸道邏輯,讓崇尚理性的孫冶方和顧準不寒而栗,直覺告訴他們,此文來頭不小,絕非偶然。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風雨正在劇烈而可怕的醞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