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頭炮的是中國共產黨的早期最高領導人之一張聞天(1900~1976,曾用名“洛甫”),他是1925年入黨的老黨員,曾在20世紀30年代當過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人民委員會主席,一度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建國之後,他曾出任駐蘇聯大使,後被罷官,到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當了一名“特約研究員”。1964年2月,時年64歲的張聞天寫出《試論社會主義商品貨幣關係和價值規律的新內容》一文,鮮明地提出了新價值規律——積極倡導在社會主義社會中搞自由競爭。
張聞天的文章顯然鼓勵了其他的思考者。5月,時任全國物價委員會主任的薛暮橋寫了三篇關於價格問題的論文,提出糧食價格的購銷倒掛問題,建議提高農村中返銷糧的銷售價格,提高到購銷拉平,以此為突破口,理順已呈僵化態勢的物價體係。他日後回憶說:“我一直認為,在物價的計劃管理體製下,價格往往背離價值,不利於調節各類產品按比例發展,達到供求平衡。我主張必須對物價進行調整。”6月,薛暮橋的論文在經濟所進行了討論,會上,孫冶方和顧準都讚同他的觀點,顧準還專門寫了《糧價問題初探》一文,主張提高糧價和煤價,降低人民幣對外彙率。此外,楊堅白、張卓元及何建章等人也紛紛發表論文,主張以資金利潤率作為評價社會主義經濟活動的標準,以生產價格為基礎定價。這些思想都聚焦於生產和流通領域的計劃性弊端,市場和價格的自由化成為焦點。
進入秋天,這股市場化的思潮受到了批判,極左理論家陳伯達、康生(時任中央書記處書記)組織了多場座談會,對這些觀點進行“清剿”。在這一過程中,孫冶方被鎖定為最主要的批判對象,他是經濟所的所長,而“自由化”言論大多出自該所。在過去的幾年裏,孫冶方不但保護了顧準、張聞天等人,還先後寫了20多篇論文,論述計劃經濟與價值規律的關係,如《要用曆史觀點來認識社會主義社會的商品生產》、《論價值》、《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管理體製中的利潤指標》等。1962年,孫冶方與陳伯達就一些經濟概念發生了書麵爭執,孫冶方認為,不應該在計劃供應與憑證供應之間畫等號,不要把集貿市場叫做“自由市場”。1963年底,孫冶方還在中科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委員會擴大會議上,專門作了一次關於利潤問題的演講。據經濟學家劉國光的回憶,在演講前,有年輕學者勸孫冶方別講了,提醒他說:“你講利潤,人家會說是修正主義。現在還是不講為好,風聲已經這麼緊了。”孫冶方淡淡地答:“風聲是什麼?我不是研究氣象學的。”
雙方矛盾在《紅旗》雜誌社組織的一場座談會上全麵激化。
在這次會議上,楊堅白、張卓元撰寫的《生產價格論》等兩篇論文遭到點名批判,發言者的調子越唱越高,“帽子”越扣越大,氣氛十分緊張。孫冶方被點名務必參會,但沒有安排發言。這時,坐在一角的他實在按捺不住,站起來大聲說:“不要再批他們了,文章觀點是我的,我來承擔責任!我應戰,我喜歡赤膊上陣。”
接著,孫冶方操著一口濃重的蘇南口音論述自己的觀點:“許多國家,包括中國,從蘇聯承襲了一種觀點,這種觀點認為,價值規律與社會主義計劃經濟是對立的,相互排斥的,這種觀點幾乎已經形成了一種規範模式,嚴重束縛了人們對客觀經濟規律的認識和探索……”
有人當即質問:“請問,你宣揚的規律是什麼?”
孫冶方答:“千規律,萬規律,價值規律是第一條!”
會後,楊堅白與孫冶方一起出門,楊堅白悄聲說:“這是批我嘛,你何必站起來報名呢?”孫冶方說:“他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文章觀點是我的,我來承擔責任。”
10月,陳伯達和康生派出70人組成的工作隊進駐經濟所,以“張(聞天)、孫(冶方)反黨聯盟”的罪名對孫冶方進行批鬥。孫冶方被批判的觀點主要有兩個:一是反對無產階級國家統一管理經濟,主張企業獨立自治;二是反對按社會需要調節生產,主張以利潤調節生產。因此,孫冶方的經濟觀點的實質就是“使社會主義和平演變為資本主義,是徹頭徹尾的修正主義理論”,他被判定是“中國最大的修正主義者”,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每天打掃廁所,刷洗痰盂,在其後的一年內被批判39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