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衝雅者 但留一硯寵斯文(2 / 3)

大保哨硯石場。下麵是金沙江,江畔是成昆鐵路

難怪宋人楊公遠有詩雲:

掬取長江供硯水,

借將碧漢作蠻箋。

興來拈起如椽筆,

大詠高吟欲上天。

此詩氣勢之大,確是暗合了萬裏長江的雄渾與浩瀚。可惜詩人或許不知,他詩裏的“硯水”,還真與長江上遊的金沙江,一脈同源。

3

或許就在那天,伍元東想起了花棚子村的那個老村長。

老村長送給他的那方石硯,就是用這山上的石頭刻就的吧?

那一天,伍元東一路奔跑,奔跑中感受到的,是一種越來越沉的分量——那是他手中放不下的一方石硯。或許,那是他此生接觸到的第一方硯,且是苴卻硯。

為了一個施工項目,伍元東與他的同事們,在鐵路邊一個叫花棚子的小村子裏,已很呆了些時候,與村長已相處甚熟。臨行,熱情的老村長待以酒飯,並從自家的小作坊裏,順手拿起塊石頭遞給他,說是自己刻的硯台,拿去玩玩,以示謝意。說實在的,他根本沒拿那方硯當回事。出了門伍元東才想起,糟了,隻顧吃飯喝酒,怎麼忘了上司還在工地上等他呢?一路狂奔!終於跑到那個在工地上饑腸轆轆的上司麵前時,突然靈機一動,忐忑地遞上那方硯,還奉上了現編的一段話:老鄉說的,要送點土特產給領導。哪知滿臉慍怒的上司將那方看似粗糙的硯台捧在手裏,摩挲端詳良久,臉色竟漸漸恢複正常,居然沒有發火。

事後伍元東想,看來,那方硯真功莫大矣!

如今,伍元東已忘了那硯的模樣,唯一記得的,是上司看著那方硯時的目光。那目光亮得發直,熱得發燙。或許那時,伍元東還不懂,上司眼裏的那份驚喜,到底是為了什麼:至於嗎?不就一方石硯嗎?直到多年後,當他自己也那樣凝視一方好硯時,他才知道,那就是愛。

盡管村長送的那方硯說不上是什麼精品,但伍元東總算知道,硯,苴卻硯,在許多人眼裏,是個好東西。知道是好東西,還不等於愛。從了解,到愛,有個過程——你得了然它的身世,洞悉它的品味,認同它的價值。

4

天下之事,有時就那樣奇怪,天欲降大任於斯人,總要給他某種機緣。這不,不久,伍元東碰到的另一件事,便讓他從此對苴卻硯癡迷有加。

那一天,他在飛翔,因了懷裏一方漸被焐熱的石硯,心也在高原上空翩躚。飛機誤點,卻誤出了他人生的重要機緣。攀枝花機場的候機廳裏,一個櫃台粘住了他的視線,更粘住了他的心:裏麵大大小小擺了數十方苴卻硯,形狀各異,圖案不同。一方方地欣賞硯石,一頁頁地閱讀宣傳資料,不覺兩個多鍾頭過去了。原來這寶貝就出自自己的家鄉啊!霎時,這個生在彝州的男兒,仿佛是與血脈相連卻失散多年的兄弟驀然相認,頓感相見恨晚。他再次想起了老村長送的那方硯,想起了上司那直勾勾的目光。掏出兜裏剩下的錢,他買下一方硯,徑直飛回昆明家中,當晚就置於枕旁。

那一晚,他心跳加速,雙眼放光,時而端詳,時而撫摸,讓身邊的妻子驚詫不已。

無形之中,一粒看不見的種子,開始在他心底發芽。他甚至沒有想到,那是他年輕的生命,與一個自然生命相遇相知後,帶來的一份緣。就著一池清水,三分淡墨,幾張素箋,滿懷丹青,他沉迷其中,享受著伴隨那種萌動而來的愉悅,甚至隱隱覺得,硯上那些線啊、膘啊、眼啊什麼的,都在給他傳遞著某種隱秘的信息,或說是暗示。

那是一眼入心的緣。從此,每每凝視這方硯時,都如捧一冊古籍在手。那些漢晉的碑拓石刻,唐宋的紙墨飛花,詩詞風韻,如清風細雨,挾帶著淡淡的墨香撲麵而來,與他在某個地方相遇。刹那間,忘了煩擾的塵世,身心明淨愉悅起來。

硯並非一塊石頭,硯是有生命的——漸漸地,他悟出了這個理。一方硯,在未經打磨之前,有的隻是一種自然的生命,吸取的卻是天地日月的精華,風雨陽光的滋潤。而一經打磨、雕刻,便獲得了新的生命含義,經文人墨客經年使用,摩挲把玩,便將深濃的文化氣息吸納於中。一如翡翠的原石,最初也隻是一塊石頭,剝去風化的石皮,再經切割、雕刻、打磨,方顯出了翡翠的種、色、水,成為一件風采獨具的藝術品。

5

愛,或許那時就開始了。

愛,也許此前早就開始了

人生不能沒有愛。而得到一份真愛、深愛,又談何容易?

這是個愛字泛濫的年代。這也是個真愛稀缺的年代。

都說愛情、婚姻是個兩人世界,不容第三者插手,有理,卻又不盡然。伍元東、葉佳與硯,恰恰構成了幾何圖形中那個最穩定的三角形,底邊兩端,一頭是董事長伍元東,一頭是總經理葉佳,三角形的頂端,正是一方苴卻硯,那是他倆共同的愛與夢想。

“眼”太美了!其實還有“膘”“線”在可以想象的背後(後亞萍攝)

“坐擁紅妝磨寶硯。”一句古詩,道出的正是那個美妙的情境!

那個秋夜,偶爾看一眼在座的葉佳,清秀,端莊,大方,沉靜如一片透亮的秋日紅葉,卻有一眼可見的聰穎與智敏。

葉佳,昆明女子也,與伍元東同為鐵路員工子女,當初嫁給還是鐵路人的伍元東時,成全的當是又一份緣。照伍元東的說法,那是一個彝州男人最成功的“招商引資”項目。

結婚十年,戀愛和初嫁的那些甜蜜,並未因歲月的流逝而淡然,反倒更加清晰,更加難忘。她領教過伍元東對硯的癡迷,對“癡迷”一語的理解,亦深邃獨到:真正的“癡迷”,其實倒是一個成熟男人身上的那份童稚與天真。她見過伍元東製硯時的投入,知道那個被文化深深浸染的丈夫,有著怎樣一種可愛可敬的專注與執著;她聽員工見到伍元東時,不是叫他老板、老總,而是一如既往地叫他“伍哥”,親切自然中,透露的是伍元東的那份平和與質樸。而講起最初毅然決然的創業,她的聲音裏,已經有了一份輕輕的顫抖。

6

我們開個硯店吧,就賣苴卻硯。

葉佳辭職那天,她就想到了,回到家,伍元東肯定會說這句話。她已經發現,自從那方硯進了家,家庭結構發生了變化:仿佛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伍元東和自己都愛的“第三者”。這是葉佳的欣慰,也是自己毅然辭職的底氣。伍元東愛上那塊硯,就像當初和葉佳的愛情。他和葉佳的相識相愛,就如同他遇到那方硯,有偶然,也勢所必然。他們倆有著相同的社會背景,相同的生活環境,無須介紹,就有了一段水到渠成的愛情。

小店開張了,地址就選在翠湖邊,那裏琳琳琅琅地,有不少文化小店。店麵雖小,裝修卻不俗:牆麵、貨架,全用了原汁原味的實木,還布置了假山、花壇,再配上若有若無的古琴雅音,把個小店裝點得古色古香,韻味十足。硯是小兩口開著一輛老富康車去攀枝花,花了全部的積蓄,買下來的。

那一年,伍元東30歲。

小店鋪的生意還不錯,日子也就那麼不緊不慢地過著。如果不是有後來的機遇,伍元東會不會一直這樣生活,還真不好說。當初開個硯店是為了淘生活,伍元東完全沒有意料到,以後的生活真會和硯緊緊連在一起。一個偶然的機會,攀枝花一個製硯企業表示願意與他合夥,在永仁開個苴卻硯廠。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強烈地感覺到,心底那顆種子正以破土之勢生長,他按捺不住。不知後來,他有沒有為當初的衝動後悔過,或是慶幸過。人的一生,總會麵臨許多轉折,一次看似偶然的選擇,卻是因很多的積累。如若不是伍元東對硯的癡迷和隱隱透出的文化底蘊,他怕未必會有那樣一個改變他人生的機會。

天彝苴卻硯公司順勢成立,一幹大小事情都要他去做。為不影響工作,思慮再三,他決定放棄正準備晉升高級工程師職稱的機會,和那份收入不低的職業。聽說他要辭職,當初他送硯的那位上司,覺得他放棄如日中天的事業,實在可惜,給他留了餘地——先請一段病假,如果幹不下去,再回來。想想,他答應了。第二天,葉佳跟伍元東一起趕往單位,去交病假條。時間已經很晚很晚,他的那些同事,居然還在挑燈夜戰。伍元東忽然停下了腳步,稍作思考,轉身回家,把病假條換成了辭職報告,交到驚愕的上司手中。“自己出外幹別的,卻讓大家分擔分內工作,這不是我的為人。”伍元東就這樣離開了。

他的決定,葉佳當然全力支持,因為她知道,那並非輕率。但父母卻怎麼都無法接受他的決定,辛辛苦苦供他上了大學,如今卻一甩手,就把一份穩定的工作給丟了?母親生氣,幾個月都不搭理他。隻有他和葉佳知道,他是為著心中那個難以割舍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