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內外 半邊硯的旁邊(2 / 3)

那個時代是永遠不會再來了。但我還是要雙手合十:唯願那樣的人少些,再少些。

索爾仁尼琴說:“總盯著過去,你會瞎掉一隻眼;然而忘卻曆史,你會雙目失明。”一切都將成為曆史,不管以何種形態。比如眼前這些塑像,可能當時狂熱的人們製造它時來不及去想,或是根本不敢想,它們在若幹年後,也已成為曆史,而且是成為那段特殊曆史的承載者。有人說:曆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沒那麼簡單。許多歲月的真實,可能沒有記入權威的史書典籍裏,卻記在了老百姓的心中。或許,毛誌品先生四處尋覓、收集這些塑像時,隻是一種本能的愛好,或許還有一種毛氏宗親特殊的情結,他並沒有想到,有一段消失的歲月,也被他無意收藏。

3

坐在已經有些老舊的布麵沙發上,品著毛誌品先生的普洱茶,看著滿牆、滿地、滿眼的收藏,感到時光很安靜,而又有說不出的玄機暗藏。陳舊,殘缺,是它們無一例外的特色。唯其陳舊,便確乎浸染了過去的歲月,讓人不禁有探尋的衝動;唯其殘缺,讓人擴展了想象的空間。

我隨手拿起一本裝訂很好的字帖。字帖不厚,翻開第一頁,上麵寫滿了很漂亮的楷書小字,橫平豎直,清秀婉麗。興致盎然地繼續往下翻,還是這種字體。全部看了一遍,全都一模一樣,像如今的印刷物。還以為是同一個人寫的,毛誌品一指點,才知道原是多人所書,細一看,果然,落款不同,字也有細微區別。頓時來了興趣,便問:怎麼那麼像啊?毛先生笑道:“這是館閣體。”

於是我第一次知道,在書法界,除了真草隸篆之外,還有一種叫“館閣體”的書法樣式。

館閣體又叫台閣體,形成於明朝初年,書法家沈度的楷書被明成祖譽為“我朝王羲之”,重要的朝廷典籍皆委任沈度書寫,於是當時的讀書人紛紛效仿。到了清代,朝廷的公文全部以此為標準,強調書寫字形、大小、粗細的統一,字體烏黑、方正、光潔。科舉也必須以館閣體書寫,否則不許進入翰林院,評卷的關鍵也主要看應試者的書法,嚴重到了“抑文重字”的程度。

我的天!幸虧我沒有生在那個時代,否則,就憑自己這幾個“狗腳跡”,還想吃文字飯?想都別想。

毛誌品先生的收藏很廣泛,給我的感覺是:隻要與曆史文化有關,無論是何物件,皆在其關注範圍。雜是雜些,倒也豐富多彩,讓觀賞者避免了單調、枯燥之感。

比如,眼前這本毛先生花重金從昆明的舊貨市場購得的登記表,就引起了我的好奇。這是一本上世紀五十年代雲南某省級文藝團體的人事檔案。照片欄裏的照片,都已發黃,但依然看得出他們當年的風華正茂。一張張褪色的登記表,記載著每個人的基本情況:某某某,某族,某年某月出生於某地,某學曆,何時何地幹了什麼,無論光彩奪目,還是純屬隱私,都記載得清清楚楚。最讓我矚目的是家庭成員與社會關係兩欄,因為我知道,在那些年代,其中的內容對本人的命運,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我突然停住了手。在一頁檔案上,一個熟悉的麵孔,驀地照亮了屋子:什麼叫青春靚麗,完美無缺,此刻我再次見識了。隻是,那張笑意盈盈的臉上,似乎暗藏了一絲憂鬱。

那是一張國人都熟悉的麵孔。僅憑不多的電影角色,她的清純美麗,已經永遠留在銀幕上,也記在了人們心裏。但是,她的命運卻是不幸的,令人憤怒,令人心碎,而且發生在那個無視人權、玷汙人格的年代,絕不是用“自古紅顏多薄命”一句話,就可以帶過的。

於是,我認真閱讀了這份檔案。原來,她的出身不是革命軍人、工人階級或貧下中農,家庭裏也有人被處理過。可以想象,在那些年代,一個所謂“出身不好”的人,總背負著“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這個包袱,在現實生活中的壓力該有多大。在她奉獻給人們多少美麗和歡笑的同時,沒有幾個人知道,她的內心裏其實一直有憂鬱深藏。

我掩卷沉思。這些被記載的人,應該是有許多都故去了,即使健在,也年入耄耋。但可以肯定,他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份檔案,也無法想象檔案裏記錄了他的什麼,而這些內容對他後來大半生的命運,起到了怎樣的作用。如果今天,翻看這本檔案的是他本人,看到自己當時的模樣,閱讀這些褪了色的文字,再聯想自己後來的命運軌跡,他會是怎樣的感觸?我相信,一定是老淚縱橫,唏噓不已。我突然打了個冷噤:我也有一份人事檔案,攥在別人的手上。我也是看不見的,一輩子也看不見,但他像我的影子,永遠也無法擺脫。最可怕的是,那裏麵都記了什麼,全部都關乎你,但你卻居然不知道!別人要了解你,不一定直接與你交流,隻需翻翻那些已經發黃和正在發黃的紙片,就行。你現在怎樣不重要,僅憑你的過去,就可以決定你將來的絕大多數,輪不著你解釋申辯,也不管那影子是端正還是歪斜。其實,它更像個幽靈,悄悄地,禍福難辨地一輩子跟隨著你。我至今弄不清,當人故去,那幽靈又去了哪裏?就像影子那樣自然消亡了嗎,還是繼續存在於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後人需要時再翻出來,各取所需?

這些地契的文字不大讀得通,但在當年就是法律文書

心清知睡少,氣定覺神凝。但有一無愧,何妨百不能。燈昏如隔霧,硯冷欲生冰。兀爾遺身世,東窗待日升。——[宋]陸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