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很瀟灑地一撥弦道:“我彈得就那麼難聽麼?趙凝你倒是說說,我練琴練了這麼久了,到底有進步沒有?”
我說:“有倒是有哇,就是越彈越難聽了!”
吳佳“哈”地一聲大笑出來。她正擺弄林園園那些照片,不時地嘖嘖咂著嘴說,園園你真上像。
林園園長得漂亮,當然“上像”。望著那些紅紅綠綠的“美人照”。我忽然跟在班長後麵一個勁兒地鼓動說:
“班長,班長,明天咱們去照像吧,啊?班長,穿上新軍裝。”
班長滿頭大汗地撥弄著吉他說:“等新兵訓練完了不行麼?”
“不行,明天就明天。”
吳佳抓著下巴目光很堅定,她總顯得跟一班之長似的。
穿上軍裝第一次出軍校大門,走起路來有點不自然。吳佳扭臉問班長,要不要來個先“立正”後“稍息”?班長說那倒不必。肖可說咱們還是排成一列縱隊“齊步走”吧,免得影響交通秩序。吳佳就跳出來說那我來喊“一二一”。
“你喊‘一二一’?那還要班長幹什麼?”肖可不服氣地問。
“班長拿著吉他,不方便嘛。”吳佳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呼小叫,發號施令,一列女兵竟走得讓街上的行人誤以為是在國慶大閱兵。
剛一跨進公園門檻,女兵們“哇”地一聲自動解散。吳佳跳著腳大喊:“我還沒說立定呢!”我和肖可早已跑出八裏地去。
幾個月的新兵訓練,我們好似籠中之鳥,這下可自由一回了,我們都不知道怎麼瘋才好了。肖可樂得直拿“大頂”,吳佳唱著“拉網小調”,我悄聲地問班長:“班長,人家不會誤會咱們吧?”
“誤會什麼?”
“神經不正常呀。”
前邊草地上圍了好多的人在看熱鬧,我和班長就削尖了腦袋擠了進去。一看才知道,原來是我們班長的“老同行”——四個長發男青年正在彈吉他,邊彈邊唱“今夜你會不會來?你的愛還在不在……”
班長站在一旁搖頭晃腦很陶醉的模樣隨著那幫人起唱:“會不會來……會不會來……”
唱畢,領頭的那個小夥子忽然長發一甩,計上心來。
“下麵歡迎咱們最可愛的人來一個,好不好?”
掌聲動天。
班長立刻端起吉他好像端著*那樣衝了上去,被吳佳一把拽住,小聲道:“別現眼了你,就你那二把刀!”
吳佳起了個頭,我們就唱“說打就打”,吼著嗓子就像男兵那樣高亢,唱完了我們才發現,玩吉他的那幫小子統統被我們嚇跑了。我們幾個大樂,又唱了“打靶歸來”,吳佳還說,要有架子鼓就更帶勁了!
這時候,有個帶鴨舌帽的老頭湊過來問:“你們是哪個部隊的,部隊番號是——”
吳佳見他挎著個照相機,立刻鼓起警惕的大眼睛問:“你問這幹什麼?這可是軍事秘密。”
“我以前也是隊伍上的人,不過是想打聽一下老戰友。”
“像你這麼老的戰友我們怎麼會認識?快躲我們遠點吧,我們這幫人代號‘001’,是受過特種訓練專門抓騙子的。”
其實我們念的不過是普通軍校,可吳佳卻吹得神乎其神。
“嚇,神氣的!”鴨舌帽說,“我當兵的時候你媽還沒生你呢!”
“你媽才——”
班長道:“行了行了,今天又不是‘母親節’,老提‘媽’幹什麼?對不起了,老同誌,我們這位小同誌脾氣不大好,在家讓她媽給慣壞了。”
鴨舌帽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扯住班長的袖口說:
“還是這位大姐會說話,您是班長吧?您看上去就跟她們不一樣,那氣質那風度!我在連隊當兵的時候也當過班長,後來組織上派我學攝影,提了幹,當了新聞幹事。我還拍過不少得獎的照片呢!”
說著,鴨舌帽就從懷裏掏出幾張照片來讓我們欣賞。照片上的那幾位女兵令我們大開哏界,照得實在太美了!
“不對呀,”我接過照片瞟了兩眼,問:“你那時拍的得獎照片怎麼都穿現在的軍裝呢?”
“唉,”老頭頹然,有氣無力地說,“現在老嘍,不中用嘍!這不今年我離休下來百無聊賴,隻好又幹起我的老本行,我開了個個體照像館,繼續發揮發揮餘熱。”
班長立刻聰明地問:“您想給我們照像,對不對?早說不就得了,姑娘們,一級戰鬥準備!”
“算啦,個體戶的貴。”
“不貴不貴,才二塊五一張。”
“可公家才兩塊呀。”
吳佳號稱“殺價專家”,老頭果然連連後退。
“那我一塊五一張還不成嗎?本都賺不回來我圖什麼呀?還不就是看你們這些女兵娃娃個個可愛,就算我‘義務’一回啦!”
一卷三十六張六人平攤,每人照六張才九塊錢,人人都說合算合算。
小女兵們一個口袋一個口袋地翻出錢來爭先恐後交給照像師傳。照像師傳一邊收錢一邊說,不急,不急。
林園園搶先亮出個明星般的姿勢,讓照像師傳歎為觀止。
“笑,你們要笑!自然點,放鬆點……”老頭拿出一副特級大師的派頭來導演我們,使我們個個都有鞏俐撞上張藝謀的感覺。
吳佳忽然鄭重其事地問:“你這膠卷是彩色的吧?”
“那還用說,柯達金獎。別動,回頭照歪了。”
我看見吳佳那張像笑得特別甜。我也想來張“甜”的,嘴角使勁往兩邊咧。“大師”親自走到我跟前,沾著睡沫幫我把一綹頭發固定在耳邊。我雖有點惡心,但對這種一絲不苟的工作精神表示敬佩。
我們笑啊,照啊,開心極了。班長說這下可過癮了。班長掏出筆來一筆一劃寫下我們的通信地址,老頭微笑著說,放心吧,姑娘們,一個禮拜之內準得。
我們七嘴八舌謝過師傅轉身正要走,師傅卻高聲叫住我們說:“你們還沒告我‘郵編’呢!不寫‘郵編’可愛丟。”
肖可說:“師傅可真是個細心人哪!”
從公園回來,大夥兒都變得心神不寧起來,這個說:“呀,糟了!我有一張閉眼晴了!”那個說:“天哪,那天怎麼沒化點淡妝呢!嘴唇一定白得跟貧血似的。”
大家都想象著家裏人拿到我們穿軍裝的第一張照片時的神情,激動得心砰砰直跳。
一天二天三天,我們等得望眼欲穿。郵件一來,我們女生就一窩蜂似地衝上去搶,搶來搶去卻總是失望。直到今天,我們早已軍校畢業,我們的新兵照仍沒有寄來。
第四節 迷彩女孩
肖可是我們班的詩人,她長得又黑又高,還挺瘦的,有點像黑猩猩。“反正咱們都是猴子的後代,我隻不過是比你們這幫臭小姐更接近祖先罷了。”這就是詩人的嘴,要多厲害有多厲害。
最近,我們隊那幫男生正在組建樂隊,會彈兩下吉他的吳佳便坐不住了,卻又不好意思整天單槍匹馬一個人往男生宿舍跑,就每回都要拉上肖可。肖可會寫詩,寫段歌詞自然不成問題。吳佳把歌詞配上曲,在男生樓底下嗚裏哇啦那麼一唱,男生立刻就把她倆給“發展”了。
吳佳又驚又喜地說:“原來這麼容易!”
“你當入黨呢,需要長期考驗。”班長很信任地拍了拍吳佳的肩,“好好幹啊!”
吳佳加入“迷彩樂隊”的第一個任務便是籌款。
要唱那些軟綿綿的愛情歌曲幾把吉他也就夠了,但要唱“搖滾”就不成了。要準備那麼多樂器錢從哪兒來呢?
倒是肖可想得有點門,肖可有個詩友在火車站工作。火車站必有活兒,有活兒幹錢不自然就來了嗎?
我們立刻讓肖可給那位詩友寫了封十萬火急的“雞毛信”,結尾處用了六個驚歎號。那位詩友真夠哥們,回信快得令人吃驚,並且大包大攬,說一切包在他身上,條件是在×年×月×日×點在古塔後麵那片小樹林裏,同詩友肖可會上一麵。
肖可一下子警覺起來,把詩友那封信湊到鼻子底下聞聞,然後小猴子般地搔著癢癢說:
“班長,咱們別是遇到特務了吧?瞧他選的那地兒?”
班長笑笑說:“嗬,敵情觀念還挺強。去會一會他怕什麼?”
“不,我可不去!”肖可急了,“我長得再醜,也不能白白去送死呀!”
最後班裏投票表決,竟選中了我作“代表”。理由是我的軍體拳成績“優秀”而她們隻得到“良好”。老天知道我那套“健美操”是怎麼蒙混過關的。
約會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隻好硬著頭皮把我的“健美操”練了練,實在不行還能跟敵人過幾招。
“放心,詩人都是美男子,”吳佳衝我擠擠眼,“錯不了,趙凝你就別磨拳擦掌的了。”
我苦著臉說:“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班長,我要不要留份遺書什麼的?”
吳佳搶著說:“把你的‘雷鋒日記’也準備好!”“討厭”,我把接頭暗號又最後默念了幾遍。
“接頭”那天,風和日麗,我左手拿筆,右手緊握一本詩集,立正站在那裏,過路的人沒有看我的。
終於,有個戴眼鏡的“禿頂”神神秘秘向我走來,壓低嗓口兒問我:“紅軍不怕遠征難?”
“萬水千山隻等閑。”我對答如流。眼鏡急忙同我握手:“同誌,可找到你了!”
“我……我是——”
“肖可同誌,沒錯沒錯,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字跟人一樣漂亮。”
“肖可沒來,我是——”
“誰說我沒來!”樹林裏閃出一條人影,定睛一看,原來是肖可。
“慢!”眼境衝著肖可:“紅軍不怕遠征難?”
“萬水千山隻等閑!”
“是自己人。”
眼鏡很快給“自己人”安排了工作:給車站卸大米。我們肩挑手抬利用業餘時間整整苦幹了兩個月,車站卻一封大紅表揚信把我們給打發了。說我們“義務勞動”,精神可嘉。
這天在宿舍,我們東倒西歪累倒一大片。錢一分也沒拿到,白眼倒換了不少。連剛進城的小保姆都衝我們直捂鼻子。真氣人!我們又不比別人缺胳膊少腿,憑什麼要受這份罪?
“因為你們是軍校生,跟別人不一樣。要吃別人所不能吃的苦,受別人所不能受的累,忍別人所不能忍的氣,將來才能成就別人所不能成就的事業。”
班長的話還沒完,我忽地從床上坐起來,“我有主意了!”
全班人都用牛眼盯著我。“咱們去賣血。”
肖可立刻嚷了起來:“我這麼瘦我可不去!”
班長用梳子把兒頂住肖可的後腰:“不去槍斃!”班長的槍法指哪兒打哪兒,誰也不再做聲了。
後來,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樂隊,取名“迷彩”。詩人肖可還為“迷彩樂隊”寫了首歌詞很精彩,題目叫作“軍校新搖滾”,從此成為我們學員隊的保留節目,每當逢年過節,總要拉出來唱。為此,肖可得了我們班的“諾貝爾獎”,獎金是:從此誰也不許再叫她的外號“黑猴子”。
第五節 賣耳環的女孩小井
每當看見街上風情萬千的耳環,我都會想起一個賣耳環的女孩子來。她叫小井,那年隻有十七歲。
小井的攤子不大,擠在一大排華麗的裙帶攤位中間,一點也不顯眼。
我們是慕名而來的。好容易找到小井小小的耳環攤位,卻頓感集體失望。這女孩太一般了,穿一件不知哪朝哪代的舊軍裝,個子小小的,拖條長辮子,在人前顯得本分又緊張。
關於小井的傳說可神了。
聽說她有一把槍,一把可以“無痛穿耳”的神槍,還聽說高年級的軍校女生為此赴湯蹈火,連“處分都不怕,非要在耳朵上挨兩槍不可”。
“班長,哪天咱們也去瞧瞧?”
“還瞧什麼,一人來兩眼得了!”
“那怎麼行,學校有紀律……”
這陣子熄燈號一響,我們宿舍八個女生聊的全是耳環的事。雖然黑燈瞎火,卻聊得津津有味。自從考入軍校那一天起,我們班八個女孩就吃一樣的飯,穿一樣的衣,上一樣的課,住在同一間屋裏,都快好成“同性戀”了,審美趣味自然格外地統一。但我們誰也沒戴過耳環,想象中它挺神秘。
站在那個小小的攤位前,我們的眼睛都不夠用了,望著各式各樣的漂亮耳環,我們這些小女兵隻有大眼瞪小眼的份兒了,八個人密不透風地把攤子圍住,這個說,我喜歡那對“小水滴”,那個說,我看這對“金月亮”挺不錯。我們沒敢問價,反正多少錢我們也買不起,不如炮飽眼福算了。
吳佳半幵玩笑地問:“槍呢?交槍不殺!”賣耳環的那個小姑娘嚇壞了,一麵把攤子上一排排象隊列一樣整齊的耳環胡亂地往書包裏塞,一麵低聲下氣地說著好活。
“無照經營?”
吳佳一副很懂法的樣子,在攤上挑挑撿撿地說:“我們是軍校生不是收稅的,你慌什麼?我們隻不過想看看你那隻槍。”
“什麼槍?”那女孩像隻受驚的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