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彩女孩(1 / 3)

第一節 土豆班長的玫瑰花

我從沒見過玫瑰花,吳佳也是。十七八歲就當兵了,誰會送花給我們呢?

飯堂後麵有片地種了花,大概有二十多株吧。那花個子矮,但朵卻大。有粉的、紅的、白的,最美的要數那種深紫色的玫瑰紅。“這不就是玫瑰嘛!”我和吳佳轉悠來轉悠去,一會兒這兒摸摸,一會兒那兒聞聞,喜歡得要命。

“幹嘛?你們想偷花呀?”

土豆班長忽然從夥房後門探出一個油汪汪的光頭來,睜著一雙不大的眼睛衝我們大吼。

“看看不行嗎?”吳佳衝他翻白眼梗脖子。土豆班長便橫衝直撞到我們跟前,說:“這花是我種的,要看你們站遠點!”

土豆班長是炊事班的頭兒,一張扁臉總是凶巴巴地對著我們學員,做的菜除了土豆還是土豆,偶爾吃次雞,卻盡是骨頭。所以我們全叫他“土豆班長”。

“這種破花,誰稀罕呢!”吳佳拉起我便走。

這天食堂做排骨,大家都喜洋洋的。可排骨一上來,氣氛就變了。

“這叫什麼排骨呀,全是骨頭渣子!”

“一點肉沒有,炊事班當是喂狗呢!”

那幫男生虎視眈眈地對著土豆班長,“土豆”也挺橫,最後一年老兵了,刀往砧板上用力一剁道:“我看誰敢瞎嚷嚷?”

這時候,區隊長挺身而出,批評他們燒的排骨的確肉少,土豆班長就黑著臉跟我們區隊長吵,用一雙剛殺過魚的腥手去抓區隊長的軍裝,區隊長隻好踉蹌著回到桌前生悶氣。炊事班不歸我們學員隊管,誰也拿他們沒辦法。

趁著飯堂正在大亂,我和吳佳溜了出來。迅速繞到飯堂後麵一看,那紅的粉的花朵兒正在風中搖搖晃晃衝我們笑呢。

“快!”吳佳衝我做了個“紅色娘子軍”裏的手勢道:“注意隱蔽!”

我們摘花不是為自己,今天是我們九班長“二十大壽”,我們想讓她驚喜驚喜。

“送她一束玫瑰花,再附一封匿名信,保險讓她樂掉牙!”這是吳佳的主意。

我們湊夠了十朵花,撒丫子就跑,一直跑到女廁所去綁花。緞帶是從吳佳頭上現解下來的,我又從兜裏掏出一個裝衛生紙的塑料套套上。嗬,比花店裏買的還鮮豔。我手捧鮮花和吳佳一起走回宿舍,頓時全室嘩然。此時,大蛋糕已經切好,戰友們正等得口水橫流。

“報、報告班長,剛才有人送花給你!”我就勢把那束花塞到班長杯裏。

吳佳裝模作樣地上前從花中找到一張字條,展開來大聲朗誦道:

“我們都曾經年少,什麼都不知道,卻隻是愛笑,笑爺爺和奶奶為什麼會這麼老。”

我們都曾經愛笑,笑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卻笑得月亮彎下了腰,笑得大家都莫名其妙。

“我們都曾經愛戀,也曾相信什麼都不會改變,雖然我們也曾經哭泣,我們的眼淚卻比蜜糖還要甜……”這是一首老歌了,班長卻感動得直想哭,又一再追問送花人的模樣。“送花人長得很帥。”吳佳切下一塊蛋糕往嘴裏塞。

“有沒有咱們區隊長帥?”班長挺當真地問。

“嗯,——不相上下。班長,你猜是誰?”

班長聞聞花的氣味忽然說:“這是月季花。”

“是土豆班長送的。”我忍不住說。

宿舍裏立刻爆出笑聲來,菲兒把刀往蛋糕一插學著土豆班長的腔調對我們又吼又叫:“我看誰敢瞎嚷嚷?”

第二天,土豆班長發現丟了花,瘋了一樣滿食堂跑,揪住一個男生就問:“是不是你偷了我的花?”

那位男生不屑地揮了揮衣袖,說道:“男子漢大丈夫,什麼花不花的!”

土豆班長揪住他不放:“不是你幹的,是誰幹的?還大學生呢,偷東西是要受處分的。”

“你罵誰呢你?”

“就罵你,小愉,小偷,小偷……”

說著兩人便扭打在一處,別人拉都拉不開。三拳兩腳幾個回合,那男生就招架不住了,被土豆班長一掌打翻,不幸跌進放在食堂中央的澡盆子大小的行軍鍋裏,被滾燙的稀飯燙傷了肘部和臀部。

結果土豆班長挨了處分。

我和吳佳心中的愧疚是不言而喻的。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可又有什麼用呢?我們隻有用行動默默地為自己挽回。於是我們不時去炊事班幫廚。

“班長,有什麼活讓我們幹嗎?”

“那筐土豆,你們倆去削了吧。”

土豆班長很會調兵遣將,從不客氣。我們熟了也不客氣了,邊削土豆皮邊抗議道:“又吃土豆,又吃土豆!班長,您就換點花樣,別老讓我們白希望一場成嗎?”土豆班長愣在那兒,好像入迷地想著什麼。忽然一拍大腿,放下切了一半的土豆,什麼也不說,推上自行車上街釆購去了。

一連好幾天,土豆從我們的盤子裏消失了。土豆班長真的絞盡腦汁為我們換起了花樣,今天包子明天餃子後天“肉龍”的,也累壞了我們兩個“小幫工”。而土豆班長人也變了,臉上露出了笑模樣。他儼然一位慈祥的大廚,揮舞著一把大號鐵鍬,翻動著鍋裏的菜肴。那把鐵鍬炒出來的菜,常常把我們坐在課堂上的魂都鉤去了,互相對望著吸一吸鼻子,偷偷說一聲“好香呀”。

不知從什麼肘候起,當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桌,同學們吃得如狼似虎的時候,土豆班長疲憊的身影悄悄地出現在門口,欣賞般地望著大家的吃相,又默默走回後院去看他的那些花。

“唉,都是因為這些花讓我受了處分啊!”有一回我們聽到他深深地歎著氣說。我和吳佳再也忍不住了,終於向他承認:“班長,都是因為我們倆……”

“好啦好啦,我不怪你們。”土豆班長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縫,看去卻格外真誠:“說起來,還是你們幫了我。要沒你們,不挨這個處分,我也體會不到期望落空的滋味,隻會想自己的苦處,這飯也不會燒得比以前好。人啊,自己不遭點罪怎麼能學會體諒別人、幫助別人?”土豆班長的話讓我們又內疚又感動。

老兵複員的日子到了,土豆班長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學校。臨走,釆了一把最大最鮮的“玫瑰”叫一個小新兵給我們送來。“玫瑰”裏還真有一張紙條,我和吳佳迫不及待地打開來一看,原來隻有兩個字:

“謝謝!”

第二節 洗衣歌

吳佳是個一刻也不肯安靜的女孩,在我們九班數她最瘋,“內務櫃”最亂,班長總是連哄帶嚇地命令她說:

“再不整櫃子老子槍斃了你!”

吳佳還是不以為然,從服務社買了吃的東西來,照樣一包包“嗖嗖”扔進櫃中去,閑來便搜出來嚼得嘎吧嘎吧響。班長說吳佳你身上沒一點軍校生的味兒,吳佳也不在乎,照樣胡吃海喝的,有時還非請班長跟她一塊兒吃不可,弄得班長哭笑不得。

那天我們班8個女孩正湊在一起分享吳佳的“美國提子”,區隊長忽然來了。在他敲門的同時,我們慌忙藏起“提子”裝得若無其事。區隊長進門摘下大簷帽,掃了我們大家一眼,說:

“怎麼都跟見了貓似的?你們又不是耗子?在幹什麼呢?”

“報告區隊長,我們在吃吳佳的‘提子’。”我一不留神就招供了,大夥兒全都拿眼睛瞪我,那樣子簡直要吃了我。

“蹄子?”區隊長盯著吳佳那雙腳看了一會兒,說:

“那你們怎麼還不動手呢?”

大夥兒愣了半天,這才前仰後合地笑起來。區隊長知道鬧了笑話,忙問:“難道‘蹄子’不是腳麼?趙凝,你們在吃吳佳的什麼?”

“提子。”我把藏在背後的那袋印有星條旗漂亮包裝的“美國提子”拿給區隊長看,區隊長看後恍然大悟:“哦,這不就是葡萄幹麼,還叫得那麼邪呼!怎麼,你們不打算請我嚐嚐麼?”

吳佳飛快地跑到自己櫃前掏了半天,掏出一整袋“美國提子”來扔給區隊長說:“這可比葡萄幹好吃多啦。簡而言之,這是濕葡萄幹。”在吃方麵,吳佳可是專家。

我們幾個也都肆無忌憚地放心大嚼起來,嘴裏甜得不得了。區隊長破天荒沒有訓人,看上去還笑眯眯的,這給我們的感覺真有點像太陽從西邊出來。後來我們才明白,原來區隊長不是來檢查我們的,而是來“求”我們的。

學校要舉行文藝會演,我們這幾個寶貝女兵自然就成了區隊長的“掌上明珠”。

“天哪!洗衣舞?”區隊長前腳布置完“戰鬥任務”,吳佳後腳就嚷嚷開了,“那麼老土!排什麼節目不好,偏偏讓我們跳洗衣舞!”

吳佳在我們女生班裏很“骨幹”她可聰明了,從來也沒正經學過吉他,看見班長日夜苦練,她就借來玩了幾天,居然也能自彈自唱了。班長不服,練得更加刻苦,就像吳佳不服班長的槍法每天偷著跑去瞄靶一樣。

吳佳排起節目來有一手,她的動作美極了。

這會兒,我們已經一個蘿卜一個坑地一字排開來,吳佳還在嘀咕說“洗衣舞”要多土有多土,區隊長的腦袋怎麼跟出土文物似的?

吳佳老炫耀說她會跳迪斯科,就是“大猩猩抽筋”那一種,說得班裏同學直恐怖。這回她不願排“洗衣舞”,我想她一定是想“抽筋”了。軍校女生鳳毛麟角,我們就好比大蛋糕上那顆耀眼的紅櫻桃。男生說我們是“點綴”不過我們自己可從來就拿自己當“正規軍”看待。

“洗衣舞”的音樂已經響起,吳佳打著節拍給我們示範道:

“一二三起——,二二三轉——……樂感,注意樂感!”

那是一個藏族舞,說的是幾個藏族女孩為親人解放軍洗軍裝的事。因為我們幾個“統統地”漢族,跳起這舞來自然笨得可以。吳佳居然批評班長“沒長音樂細胞”,把班長氣得呲牙咧嘴的。

就在我們奮勇練習出場那段“扭”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個男生歇斯底裏的笑聲。吳佳過去飛起一腳把會議室的門踹上說:“討厭!別理他,咱們接著跳。”

會議室裏又一遍響起“洗衣舞”的“過門兒”,我們一一出場亮相。步子扭到一半的時候,門被推開,剛才那男生又是一陣大笑。吳佳捋胳膊綰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模樣衝將過去。雙手叉腰,小臉衝天高聲斷喝:

“你這種人神經病是怎麼著?”

那男生哈哈大笑著走進來,大夥兒一看,原來是蘇航。蘇航是我們隊的足球明星,賽球的時候老愛來個“倒鈞”什麼的,特愛顯擺自己的。我們女生班全都認得他。

吳佳滿臉不屑地說:“蘇航,去去去!一邊‘稍息’去!這兒沒你的份兒!”

蘇航大模大樣摸出一根煙來,精致的藍火苗啪地一跳把煙點著,才慢條斯理地說:

“是嗎?我可是你們區隊長八抬轎子請來的啊!”“呸!你以為我們在練球呢!就你那個‘倒鉤’我也會。”吳佳學了個蘇航踢球時的動作說,“我們在排節目呢?你別搗亂好不好?”

“誰搗亂啦?你們不是要給親人解放軍洗衣裳嗎?本人奉命扮演你們的‘親人’。”蘇航用大拇指點著自己的胸脯子說。

“少惡心吧你!也不照照鏡子,還‘親人’呢!”“哎,話可不能這麼說,從今天起,咱們的關係可就是‘魚水關係’了。”

“真流氓!”吳佳咯咯笑著罵道:“我說蘇航你瞼皮也太厚,你——”

蘇航連連作揖道:“誤會誤會,我說的魚水關係你可千萬別想歪了,我是說我演當兵的你們演藏族姑娘,咱們的關係就是軍隊和老百姓的關係,軍民魚水情,‘魚水關係’就是軍民關係……”

“好了好了”,班長忍住笑說,“那就開始吧!”

音樂一響,吳佳連忙給大家做示範,她說跳舞的時候手腳要軟不要像扔*。過了一會,吳佳白了一眼手忙腳亂的蘇航說:“你先別忙,一會兒單兵教練你。”

吳佳把蘇航整得很慘,一會兒讓他抬左腳伸右臂,一會兒又讓他“金雞獨立”,我們女生在一旁幸災樂禍。蘇航摸了把汗津津的臉說:“如今的婦女可真叫解放了!”

“那當然啦!不能讓你一個人毀了我們8個女兵的光輝形象。”吳佳踹了一腳蘇航的後腳跟說:“抬高點兒,抬高點兒,再抬高點兒!”

“乖乖,踢場球也沒這麼累呀!”蘇航比劃著太極拳式的“洗衣舞”說。

會演那天,我們的“洗衣舞”大獲全勝得了第一名,區隊長說,他把手掌都拍疼了。他還特意騎車到城裏為我們買來吃的東西,用報紙包著讓我們猜。我們幾個瘋丫頭異口同聲地大叫了起來:

“吳佳的‘提子’!”

“天哪!吳佳的‘蹄子’可真厲害,踢得我腳脖子到現在還腫呢!”

蘇航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撩起褲腿讓我們大家看。吳佳掩嘴竊笑:“活該!活該!”

此後,吳佳收到不少寫得很出色的情書,紅著臉看完之後,就和零食一起扔在“內務櫃”裏。她的櫃子一直很亂,後來,心也亂了起來。大夥兒全都明白,是那個蘇航在作怪。

他倆真會發展成魚和水的關係嗎?

第三節 照像

班長又在彈她那把不成調的破吉他了。吳佳說行了啊,頭兒!饒了我們吧!你沒聽說有一種音樂聽了人就會自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