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我從陝西作家協會組稿回來,走進辦公室一看,其他的同誌都不知道到哪裏去了,隻見我辦公桌前的凳子上坐著一個年輕人,手裏拿著一本書專心地看著。我向他打量了一下,20歲左右,身材矮小,衣著樸素,臉龐有點清瘦,卻顯得很精靈,尤其是那雙明亮的眼睛,閃爍著一種農村人特有的忠厚、憨直、自信。我輕聲地問:“同誌你從哪來,找誰?有什麼事?”

他忙站起來,把書輕輕地放在桌子上,靦腆一笑,低聲細語說:“我叫賈平凹,在西大中文係上學,我曾給編輯部送來一個短篇小說,想問問處理的情況。”說畢,又靦腆地一笑,怯生生的。

我忙讓他坐下:“我們很快就看,結果會及時通知你。”

他站起來,會意地點點頭,不緊不慢地走了。

出版社為了繁榮創作,培養和團結作者,及時反映群眾在各條戰線上的鬥爭生活,歌頌新人新事,創辦了《百花文學叢刊》。平凹送來的稿子《荷花塘》,大家審讀後,都覺得寫得不錯,構思新穎,語言優美,幾個少年兒童的形象生動鮮明,活脫脫躍然紙上,有一定的藝術感染力,就編發在叢刊第二期上,又以同名作為本期的刊名,這是平凹第一次在出版讀物上發表的新作,也是平凹在創作曆程中可喜的收獲。後來,平凹一提起出書,總是念念不忘地說:“我是在出版社起根發苗的,永遠不會忘記。”

無巧不成書。這年平凹畢業後,想不到竟會分配到出版社,而且同在文藝編輯室,從事小說、散文編輯工作。文藝編輯室是一間大房子,一間小房子,邢良俊、馬衛革、平凹和我都在小房子辦公。大家歡聲笑語,十分親切,平凹樂嗬嗬地說:“中文係有很多同學都想來出版社,我很幸運,終於夢想成真了。”

在編輯室裏,平凹年齡最小,個兒也最矮,性格內向,平易近人,日子久了,不知誰給他起了個不雅但又親切的綽號“菜子”(小的意思)。這樣,你呼我叫,漸次就代替了“平凹”,他也不惱不躁,誰叫,他都應聲,習以為常了。

一個人當他熱衷於某種事業,就會一門心思地去投入,去追求,去探索,即使是廢寢忘食,也要創出一條自己要走的路。日常平凹不論審讀來稿,還是編發書稿,經常發現他手壓著書稿,一會兒,仰著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一會兒,又埋頭不知在寫啥,誰也不去介意。如此這般,時間長了,大家都有點好奇。為了揭開這個“秘密”,就把平凹寫的東西拿起一看,哈!他在“經營自留地”——寫小說呢。同誌們打趣地說:“原來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好鬼呀!”平凹很不好意思,囁嚅地說:“說心裏話,我本來就不是做編輯的材料,奈何,奈何!”有趣的是他不在稿紙正麵“爬格”,卻在背麵寫,蠅頭小字,密密麻麻,漸次養成了他後來寫稿的習慣。

平凹癡迷創作,有時吃飯、走路都在謀篇構思新的作品,即使是和同誌聊天說笑,其中一個感人的生活細節,或一個活生生的人物,立即會觸發平凹的創作靈感,聯係到他積累的生活素材,可在一個晚上寫好一篇短篇小說,大家無不稱讚他的創作才華。

1976年9月,我在戶縣大王公社定舟村參加農村社教運動,一天,忽然社裏打電話叫我馬上回去。在那個史無前例的荒唐年代,不論說錯一句話,或做錯一件事,什麼厄運都會降到你的頭上。因此,心裏不由得直打鼓——是福是禍?我懷裏像揣了個“小兔”似的回到社裏,一問情況,才知道編輯室研究,決定要編寫人民公社史《烽火春秋》續集(1962年第一版,我自始至終參加了編寫活動)。參加這次編寫的有陝西師大中文係師生10多人,社裏我和平凹參加,著名老作家李若冰親自指導。於是,輕車熟路,一行人匆匆地奔上了禮泉縣烽火生產大隊白靈宮。

白靈宮,位於連綿起伏的九山之下,潺潺流水的涇河之濱,綠樹迎合,良田連片,人傑地靈,景色如畫,無不令人心曠神怡。就在這片肥沃的黃土地上,人們用勤勞的雙手創造著自己美好的生活。

生活召喚著平凹,平凹渴望著生活。編寫活動開始後,大家一麵和社員勞動,一麵進行采訪,調查研究。平凹走到哪裏,就和群眾打成一片,特別是一些年輕人,常給平凹提供采訪對象,介紹材料,甚至連村上發生的“秘聞趣事”,都悄悄告訴平凹。平凹像辛勤的蜜蜂,早出晚歸,“采花釀蜜”,銖積寸累、一點一滴地積累著生活素材。

編寫社史,十分辛苦,不論特寫、散文、詩歌,都得下大工夫。有的同誌為完成一篇稿子,夜以繼日,三番五次地加工修改。可平凹落筆不凡,無論紀事狀物,人物刻畫,語言提煉,寫一遍就基本完成一篇稿子,大家都說平凹是陝西的“劉紹棠”。我深深感到平凹的寫作靈氣和超人的才華:一是感受生活能力強,吸取快;二是構思新穎,不落俗套;三是語言簡練優美,富於表現力和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