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老作家杜鵬程同誌(大家都親切地稱他“老杜”)溘然與世長辭了。那天,劉成章同誌帶著沉重的心情告訴我這個噩耗時,我一下子愣呆了——想不到他走得這麼匆忙,是真的嗎?怎能不使人痛惜呢?他的逝世不僅使黨失去了一位忠誠的文藝戰士,也使我失去了一位尊敬的良師啊!
我由於編輯工作的原因,在長期和老杜的接觸中,他的人品、作風、修養、知識、藝術造詣,都是令人極為敬佩的;同時,我更不能忘記他對我的熱情幫助、鞭策和鼓勵!
老杜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種嚴肅認真、一絲不苟、精益求精的創作態度。可以說,他的全部作品都是一筆一畫細刻出來的,是用自己的心血凝結成的。我清楚地記得:老杜在專心致誌創作長篇小說《在和平的日子裏》時,有一天,時值盛夏,暑氣灼人,我和另外一個編輯登門拜訪老杜(他當時住在小南門內“居賢巷”)。我們進門後,老杜在悶熱的房子裏伏案寫作,聚精會神地用鋼筆在一頁稿紙上畫來畫去,不知畫什麼。好一會兒,他才發現我們來了,忙站起來,伸了伸腰,說:“寫個東西真難啊!這裏有一句書中人物的對話,你倆幫我挑一挑,究竟哪一句話能夠恰到好處?既要符合人物的身份,又要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要言簡意賅,準確生動。”我上前往稿紙上仔細一看,呀!同一意思的一句話,竟寫了一大片。頓時,我被這種精益求精的艱苦創作,深深地感動了,情不自禁地說:“你這樣認真的精神,值得我們很好學習。”他一麵繼續推敲著字句,一麵認真地說:“一個作品,語言都過不了關,那怎麼能行呢?文學的藝術是語言的藝術嘛,一點兒都馬虎不得的。”後來,老杜在《在和平的日子裏》一書的《初版後記》中,還寫道:“……突然一句話攔住了去路,不能前進,隻好想辦法,把同樣的一句話擬出許多種說法,擺在麵前挑一句最合適的,挑來挑去,費時數日,還找不出一個可用的。”語雲:“文以工為貴。”老杜以他長期的創作實踐,給我們樹立了學習榜樣。
1982年,有一次老杜給青年作家王曉新同誌的短篇小說集《詩人閻大頭》撰寫《序言》,大修改了三遍,字斟句酌,煞費苦心。當我看到他修改過的稿子,許多地方塗了再寫,再塗,再寫,有些地方的字句甚至難以辨認清楚了,有的同誌讚歎地說:“老杜的文章是修改出來的。”這話不能說沒有道理。老杜給我的信中,還深有感觸地說:“……幹我們這一行的,每個字都不可隨意亂用或者多餘,可惜,常常不一定能夠做到。奈何!”由此可見,他在語言文字上是如何下大工夫的,絞盡了多少腦汁!怎能不令人肅然起敬呢?
“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春日憶李白》)在每次和老杜的交往中,由於他平易近人,熱情誠懇,我也就無拘無束,有啥說啥,十分和諧。每當議論起生活和創作以及人生問題,老杜總是以他那淵博的知識、獨到的見解和豐富的創作經驗,古今中外,旁征博引,談的深刻精辟,富有很強的哲理性,但又深入淺出,又很生動,很形象,使我受益匪淺。我還深深感到老杜是富有熾烈感情的人,愛憎分明,對事物中的真善美,竭力加以讚揚;對假惡醜,嫉惡如仇,給以深刻地批判,都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老杜還常常鼓勵我要多讀些書,編輯之餘多寫些文章,加強自身的思想修養和提高業務素質,這樣在編輯工作中才能有膽有識,編出好的書來。如他在一封信中寫道:“你工作了這麼多年,切勿把自己看得太低,當然驕傲的人肯定沒有出息。我的意思是:工作之餘,努力寫點東西,有計劃地讀書,要有努力目標方好。”另一封信中寫道:“這幾年,你除了完成編輯工作,還寫了不少文章,這是令人興奮的事,今後還要多寫。我認為,在出版社當文藝編輯或在大學教學和研究文學的老師,除了完成本職工作外,還應按自己的愛好選一種文學式樣從事寫作,取得直接經驗——這直接經驗,是極寶貴的。那種把‘讀稿’和寫作分開,或者把教學和寫作分開,似乎是中國的‘土特產’,是不利出人才的。”這種肝膽相照的鞭策和鼓勵,我一直銘刻在心,而且在努力地去做……
當我寫這篇緬懷的短文時,我又一次手捧著老杜的封封來信,心潮起伏,思緒縷縷,陷入了深深的往事回憶之中。見信如見其人。老杜雖然遠離了我們,但他的音容笑貌,仍宛在眼前,特別是他對我的教誨卻永遠不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消失。我將在心中給老杜——我的良師,獻上一束潔白的玉蘭花!
——記賈平凹在陝西人民出版社
1974年,早春。
風像少女佩戴的薄紗輕輕地撩動著,春之神來到了大地。桃李鬥妍,丁香織錦,山川、平原,處處一派生機勃勃的宜人景象。春天,人們將播下豐收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