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朱祁鎮才離開虎穴,又掉入冷窟,整日裏蒙恥度日,以淚洗臉,所幸錢皇後被獲準來到了他的身邊,由最初的啜泣到抱著痛苦互道珍重,朝暮廝守,陪伴他再一次慢慢品嚐生活中的艱辛和酸澀。一個是漠然無助、心裏永遠承擔著內疚而又無可奈何;另一個是知夫莫若妻,甘願受罪以一個女人的柔情、溫暖去給予他精神上的安慰,他們常常盤腿正襟而坐,默默對望著,誰也不說話,他們知道該說的話早就說過一千遍一萬遍了,再說隻能是在沒有結痂的傷口上,再插上一把刀,那樣更會刺痛親人的心,他們懂得,在這幽禁、失去自由的歲月裏,去奢望不切實際、不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是徒勞的,隻有在良久的對望等待中,悟察到了屬於他們共同的東西——那就是人在患難中心心相通!相互依存,相依為命,經過時間的發酵、情感的催化,漸漸地醞釀出一種新的、奇特無比的濃濃真情。
情,在這幽禁的歲月裏得到了延伸,愛,在這無盡的等待中得到了升華。
今格兒錢皇後出去,尚未回來,她是為兩個人的生計而奔波,隻有當錢皇後不在自己身邊時,朱祁鎮才敢把自己內心的受潮濕、發黴的一麵再次抖落出來晾一晾......
白天,他透過門縫看到了自己熟悉的紅牆依舊、黃瓦如故,奉天殿的龍座隻是易主,他無奈地搖搖頭,一聲又一聲地歎息,心想自己昔日是一國之主,如今“土木堡”一戰使自己迭落到身敗名裂的地步,失去了自由才逐漸領悟出過去的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千錯萬錯是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
人往往是在遭到重大挫折或失敗時,才反躬自責!就象他此時越是身敗名裂、聲名狼藉之時,發自內心的自責越刻骨銘心。
夜,月隱入雲,朱祁鎮就象籠中困獸,睜著一雙充滿血絲的無神大眼,茫然回顧,揮動著幹枯的雙手,聲嘶力竭地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這悲愴的喊聲在宮內回蕩,四周萬籟寂靜,靜得令人可怕,當他折騰得筋疲力盡時,佝僂著身子,象喪家之犬一樣蜷縮在落滿灰塵的牆角,神情萎瑣而又令人生憐,他的腦海又一次的浮現出揮之不去,想著揪心的“土木堡”戰場,及慘敗後腥風血雨的情景,失地喪師,自己被俘囚禁,這是國恥呀!這和南唐李後主落入宋軍之手,宋徽宗、欽宗被金兵俘獲有何兩樣?豈不是步前人後塵嗎?他捶胸跺足地喊:“奇恥大辱!上愧對列祖列宗,下為儒林所不齒!”在無盡的痛苦和思念中,昔日的風花雪夜總是在失去的歲月中徜徉——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此詩他越誦越傷感,越傷感越痛不欲生,他象一個黑色幽靈,承受著精神上負罪的壓力,他脆弱的心靈,陷入了極度麻痹狀態中不能自拔,向隅而泣,傷感的潮水已經衝垮他理性的堤壩.......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風向東流......”
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地過著孤苦零仃的日子,他在愧疚、自責中睡去,又從驚嚇錯愕中醒來,留下一聲深長的、經久不絕的哀歎!人,最難過的不是受苦,而是冷漠!他度日如年,熬過了春夏秋冬多少個不眠之夜,他的心是淒苦的!
在無邊的愁海裏,使他感到莫大慰藉的是,他的命運和前人雖然有著驚人的相似,但結局截然不同:李後主被人毒死,抱憾終生;宋徽宗、宋欽宗被金兵押送到五田城受折磨,最終客死他鄉。而自己何幸?竟、竟大難不死,絕處逢生,並且還重歸故裏,使他感到慶幸。他時常想:這一點死去的李後主、宋徽宗、宋欽宗和我朱祁鎮不能相題並論,我朱祁鎮畢竟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見到自己的親人,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朱見濬。提起兒子,他的心又是一種淒楚,當今的皇上,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弟弟,穩站了哥哥的皇位,如今我回來了,他竟不遜位,這,我也不怪他,但是,他不顧手足之情,反而幽禁哥哥於南宮而不顧,更可氣的是竟喪心病狂地廢黜了自己兒子皇太子的封號,讓他的兒子朱見濟取而代之,詔曰:天佑下民作之君,實遺安於四海,父有天下傳之子,斯本固於萬年。(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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