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像晴天一聲霹靂在她頭頂上炸開，她呆了。一貫聰明的她突然想起什麼，問：“這麼講你是見到小玉了？是小玉告訴你什麼了嗎？”他點點頭，又低下頭。她說：“那你怎麼不把她帶回家？女孩子在外，現在外麵又這麼亂……”他抬頭厲聲地：“別說那麼多，我隻問你，小玉是不是我的女兒。”她傻了，臉色蒼白，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慢慢地低下了頭說：“小玉她……確實不是我的女兒。”他站起來：“這是真的嗎？”她頭低得更低了，點了點頭。他暴跳如雷地：“你……你還講針鼻大的事呢，這可是天大的事啊。”她無言以對：“我……我……”
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伸手揪住她的頭發，“啪”的狠狠抽了她一耳光子，全身顫抖地說：“你……你怎麼能騙我呢？”她仰著臉沒有說話，閉著雙眼，淚水從眼眶裏流了出來：“大哥，沒想到為了這個孩子，這輩子討了你一次打。”他發瘋樣的在屋裏來回走動，說：“我打你，我……我恨不得殺了你呢。”左右看不到刀子，見門邊有根長長的扁擔，便操起扁擔舉在手上。她突然大叫道：“大哥呀，小玉不是我的女兒，可是她……她是你的女兒呀。”他呆了：“是我的女兒？”她說：“一點不錯。”他說：“親生的？”她滿麵淚水地說：“她……她千真萬確是你的一根血脈呀。”他想了一會又問：“難道我同白玉蘭……我怎麼不曉得？”她慢慢地跪在他的麵前說：“大哥，你還記得嗎？當年我就是因為喝了一點酒，迷迷糊糊地犯下了罪惡，大哥啊，我也是用這種辦法對待你，讓你同玉蘭……”
他手中扁擔落地，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她哭叫著：“大哥，我不能生育了，我是太想你有一個屬於你的血脈呀。大哥啊，如果這個你認為我有罪的話，你就打死我吧。你把我往死裏打吧……”她用跪著的雙腿移到他麵前，雙手抱著他的雙腿，使勁地搖晃著他。
他仰望蒼天，突然他推開她，衝出門外，在森林裏沒命地奔跑，向大山嘶啞地呼喊：“天啊，誰在造孽，大山啊，誰能告訴我呀……”
“大哥……大哥呀……”光妹追著他，跌倒了又爬起來。
森林裏兩個瘋老人在瘋狂地奔跑，像大雁在飛翔，像野獸在狂歡……
第二天一大早，李常有安排了學校相關事項，來到臥龍山林場請老書記。他到了門口，看到門關著，裏麵有光妹的哭聲。李常有一驚，怎麼啦？老夫老妻昨晚打架了？一年多沒見麵，按講應該親熱得不得了，怎麼會吵嘴呢？他們年輕時都沒紅過臉。他又一想，有錢人的日子就這麼回事，就講光虎吧，表麵上夫妻恩愛，可房子蓋了壓倒村裏一切人，沒見他們夫妻有什麼好日子過。這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一壞就有錢。李書記這麼一年多，彙款幾十萬，說不定在外還包個二奶呢。光妹當然受不了。就我這個小蘿卜頭子，有時也想換個口味呢。想想心裏好笑，他聽到裏麵有說話聲，怕聽到他們講話聲，有意站得很遠大聲喊：“老書記，老書記。”
林場的門開了，老書記站在門口，李常有有些不相信，老書記一晚上變得蒼老多了，眼眶子發黑。隻聽他大聲叫著：“我造孽了，天啊！”他們見李常有在門口，二人慢慢靜下心來。光妹轉身抹著淚到裏屋去了。他走到老書記身邊說：“老書記，請你呢。”光龍在穿衣服，看樣子是剛剛起床的，問：“請我？請我喝酒嗎？”李常有說：“你忘了，老書記，學校今天上午揭牌，高鄉長和教辦主任都來了。”邵光龍想起來了，抬腿就走：“哦，那就快走吧。”光妹從裏屋換好衣服追出門外，呼喊著：“你還沒吃早飯呢。”光龍回過頭來答：“吃過了，吃了一肚子氣，不餓。”便大步走下山去，光妹站在門口，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學校教學樓是兩層的樓房，四個教室，其中樓下一間隔著校長和教師的辦公室，一個大院子裏有籃球場，四周是圍牆，一個大門樓子，門頭上有“光龍小學”的字樣，不過現在還看不清，上麵被一塊紅布條子遮蓋著，兩邊掛著紅繩子，到時一拉繩子，那紅布就會掉下來。大門外站著兩排學生，他們穿著校服，紮著紅領巾，女孩子頭上紮著花朵，男孩子早上大都洗了臉，臉上紅光光的。會場是在院裏的籃球場上。高鄉長和鄉教辦的主任已經在場內主席台上坐著，學生們是在迎接今天的主客，那就是這所學校的捐資人。
沒過一小會，李書記同邵光龍肩並肩的向校門口走來。李校長早已站在學生隊伍中迎接了。黃毛丫向學生一揮手，學生們揮舞手中的鮮花，高聲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邵光龍滿臉堆笑著走進校園，抬頭看了看這所學校，他好像做夢一樣，說：“這麼好的學校，什麼時候蓋的，蓋得這麼漂亮，怎麼不告訴我一聲？”李常有忙在他身邊低聲說：“這學校是你捐資蓋的。”邵光龍好像想起來了，說：“哦，我揭牌的就是這所學校。好，開始吧，牌子在哪？”說著就往主席台上就坐。高彩雲副鄉長和教辦主任都站起來同他握手，他卻沒有任何的笑意，坐在主席台上，歡迎的學生已在籃球場上站了五六排。
揭牌儀式由李常有書記主持。他說：“光龍小學揭牌儀式開始，全體起立,升國旗唱國歌。”台上台下全部站立起來，球場一頭的旗杆上國旗升起來，錄音機裏放著國歌，同學們放開嗓子唱國歌，他們唱得很嘹亮，震得山響。
接著少先隊員給台上每位領導係上紅領巾。然後李春林校長講話。他首先歡迎領導光臨，感謝老書記的資助。這樣再有一位少先隊員代表全校學生向邵光龍敬獻了一束鮮花。
李校長接著講話。他開始回顧這個學校的曆史，從原來關帝廟裏的一個班，發展到現在三個班，由原來的一名教師發展到現在的三名教師。又講到新學校的翻蓋，感謝老書記為臥龍山子孫萬代做了件大好事。最後講到學生要好好學習，感謝恩人，報效國家。李校長講得很全麵，他是一口氣把稿子從頭念到尾的。
主持人李常有說：“下麵請學校資助人、老書記講話。”在邵光龍未講話之前，他首先介紹說：“我們光龍學校的資助人是村裏老書記邵光龍，他德高望重，是全縣林業先進工作者，林業高級工程師……”
沒等他講完，邵光龍站起來，清了一下嗓子，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狠狠地吐了一口痰，走到話筒前說：“老李，家門口的塘誰還不認得誰呢，你介紹個什麼，讓我講了。”李常有自找台階下說：“好，下麵以熱烈掌聲請邵書記講話。”自己帶頭鼓了掌，下麵學生跟著全部鼓掌，掌聲震得院子像下雨樣的，好長時間沒歇住。
邵光龍站在台上向同學們揮揮手，像將軍在檢閱著他的部隊。李常有在他耳邊說：“老書記，對學生就別客氣，坐下講。”光龍第一句話是：“好，我坐下來說。”說著便坐了下來，提高嗓門大聲說：“同學們，剛才李校長講話，講了那麼長，講的話有些是對的，比方講學生要好好學習，長大才能報效國家，這話是對的。可有些話呢，就有些水分，比方說我捐資了學校，這話不全麵。學校由原來的臥龍山小學改成了光龍小學。開始我聽了不順耳，後來我想過來了，就用這個名子吧。但有一點需要向同學們講清楚，這個光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位同學問了，不是你是誰？今天，我首先要回答你們這個問題。這個光龍是肖光龍，他隻有三歲，為了我而死的，他死得好慘啊。那位同學又問了，他是怎麼死的？怎麼為你而死的？是真講不假，是假講不真，你們回去問問你們的爺爺奶奶，他們都非常清楚，就在村頭的大槐樹前。所以，我是假的，大家千萬不要把我當好人，這個世界上，好人不長壽，我還想活幾年，可我也不是惡人，那位同學要問了，那你是什麼人？嗨，這話不告訴你，我心裏有一本賬，好起來是菩薩，惡起來要殺人，為什麼？就是這一年多在外大開了眼界，花花世界花花人，花花人有花花腸子花花心，好心的少，黑心的多，真的少，假的多。那位同學又問了，真的在什麼地方？假的在哪裏？真的呢，在外吃喝拉撒睡，這都是真的。假的呢，聽了醫生嚇死你，信了菩薩餓死你，左手不相信右手。就我而言，我叫邵光龍，除了姓，名字都是別人的，假的……”
坐在光龍身邊的李常有對話筒說：“老書記謙虛呢。”又低聲對他說：“講點鼓勵學生好好讀書的話吧。”
邵光龍愣了一下，對話筒繼續說：“剛才李書記叫我講一點鼓勵同學們的話，鼓勵你們幹什麼？是講真話還是講假話？講真話吧，同學們，別上學了，闖世界去吧。外麵的世界多精彩呀，所有外麵的人都在抓錢，抓錢抓得牛樣的叫呢。隻有有錢人，身子才亮閃閃，嘴上油光光。別看那些錢，是塊硬殼子，紙片子，上麵印得花花綠綠，它是千人傳，萬人捏啊，上麵的髒物能毒死人，可它又是那麼的香，全世上的人眼望著它，手裏花著它，心裏想著它，身子掙著它，坐在錢眼裏摸著錢邊。燈盞無油漸漸昏沉，手中無錢寸步難行。酒是英雄錢是膽啊，鳥為食亡，人為錢死，瞎子見錢眼睛都睜開了，有錢啊，叫天天能應，叫地地有靈。有錢能使鬼推磨，添兩個錢就能爬一爬。爬什麼？爬女人，八十歲的富翁能爬十八歲的黃花閨女，哈哈哈！”
主席台上的人一個個臉色蒼白，大都焦急地站了起來。李常有站起來要奪過話筒。邵光龍把話筒死死抓在手上，衝李常有說：“幹什麼？你還要我講鼓勵孩子們讀書嗎？我不能害他們，騙他們。”轉身站在那裏對孩子們高聲說：“孩子們，這書就不要再讀了，讀書有什麼用呢，因為這書上寫的都是假的，假的。比方講，書上寫三加五等於八吧？其實錯了，錯到海裏去了，隻要你出去掙錢就曉得了，三加五等於多少？哈哈，你照等於多少就等於多少。同學們，回去吧，學校散夥吧，老師的話不能聽，是假話。父母的話也不能聽，說不定你不是他們親生的。走向社會吧，掙錢去吧，社會是個大染缸，想把你染成白的就是白的，想把你染成藍的就是藍的，想把你染成黑的就染成黑的。就我來講吧，假的，人家稱我老書記，假的，我是混進**裏的，我是土匪的兒子，我的身上淌著土匪的血液……”
這時台下有些低年級學生要笑出聲來。
台上副鄉長高彩雲拍了桌子。李常有要去奪話筒。光龍離開主席台，抓著話筒，像革命戰爭年代革命者演講樣，揮舞著手臂，連蹦帶跳地：“同學們，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這個世界都是假的。七八十歲老人一頭烏發，假的；富人名牌衣服，假的；窮人窮得要飯，假的；有人牽著兒子，假的……”光龍在台下學生中間，學生們開始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