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呂坤在《*語》自序中述其刊刻本書的原因,說他的朋友見到此書力勸他公布於世:“吾人之病大都相同,子既誌之矣,盍以公人!蓋三益焉:醫病者見子*,起將死病,同病者見子*,醫各有病;未病者見子*,謹未然病。是子以一身示懲於天下,而所壽者眾也。即子不愈,能以愈人,不既多乎?”
他同意了。
《*語》全書共六卷,前三卷為內篇,後三卷為外篇,分為性命、存心、倫理、談道、修身、問學、應務、養生、天地、世運、聖賢、品藻、治道、人情、物理、廣喻、詞章等十七篇。
《*語》是呂坤對宇宙、人性、命運、時事、製道、物理、人情的觀察與思考,充滿了哲理性,閃爍著智慧之光。這部滲透著自由知識分子思想光彩的不朽著作反映出呂坤對社會、政治、世情獨特深刻的體驗,體現出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對真理的不懈追求,閃爍著一個知識分子獨特的智慧光芒,字字深沉,句句厚重。
呂坤對人生的反思,對宇宙的探索,對朝政的詰問,對真理的追求,對自然的向往,對心靈的修煉,對大道的感悟,都深有心得,獨具魅力——
“命本在天。君子之命在我,小人之命亦在我。君子以義處命,不以其道得之不處,命不足道也;小人以欲犯命,不可得而必欲得之,命不肯受也。但君子謂命在我,得天命之本然;小人謂命在我,幸氣數之或然。是以君子之心常泰,小人之心常勞。”
“士君子隻求四真:真心、真口、真耳、真眼。真心無妄念,真口無雜語,真耳無邪聞,真眼無錯識。”
“吾輩終日念頭離不了四個字,曰:得、失、毀、譽。其為善也,先動個得與譽底念頭;其不敢為惡也,先動個失與毀底念頭。總是欲心、偽心,與聖人天地懸隔。聖人發出善念,如饑者之必食,渴者之必飲。其必不為不善,如烈火之不入,深淵之不投,任其自然而已。賢人念頭隻認個可否,理所當為,則自強不息;所不可為,則堅忍不行。然則得失毀譽之念可盡去乎?曰:胡可去也?天地間惟中人最多。此四字者,聖賢藉以訓世,君子藉以檢身。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以得失訓世也。曰疾沒世而名不稱,曰年四十而見惡,以毀譽訓世也。此聖人待衰世之心也。彼中人者,不畏此以檢身,將何所不至哉?故堯舜能去此四字,無為而善,忘得失毀譽之心也。”
“正直者必不忠厚,忠厚者必不正直。正直人植綱常,扶世道;忠厚人養和平,培根本。然而激天下之禍者,正直之人;養天下之禍者,忠厚之過也。此四字兼而有之,惟時中之聖。”
“君子見獄囚而加禮焉,今以後皆君子人也,可無敬與?噫!刑法之設,明王之所以愛小人而示之以君子之路也。然則囹圄者,小人之學校與!”
五
《*語》和洪應明的《菜根譚》一樣,是用隨筆式語錄體寫成的,很多段落都有警句的性質,集寓言性、文學性、趣味性、哲理性於一身,讀之令人驚醒,動人性情。有人稱其“推堪人情物理,研辨內外公私,痛切之至,令人當下猛省,奚啻砭骨之神針,苦口之良劑”,實在不是空穴來風。
如果把《*語》與《菜根譚》相比較,我們會發現呂坤內心充滿了矛盾,並非像洪應明那樣有一個完整的倫理道德體係——呂坤說出世其實是在入世,說隱忍其實又在悲憤,針砭時弊卻又讚賞圓滑於世……然而也正是這樣一個呂坤才是真實的,真實到處處充滿矛盾、前後難以自圓其說的地步。
人生社會是一部大書,誰也不能說完全讀懂了它,正因為不懂,所以才呼喚,所以才*,你怎麼好責備他前後不一呢?細想一下,我們每一個人不都是如此嗎?當我們為自己勵誌的時候,其實正是我們極為虛弱的時候;當我們顯示虛弱的時候,正是我們到了一飛衝天的時候……人生充滿了悖論,我們正是在悖論中存在,在悖論中生出我們對現實的觀感。
《*語》讓我們洞見了一個具有敏感心靈的古人的情懷,他就像我們自己一樣,慨歎這無邊無際大地上無邊無際的困惑與無知,無論他發著怎樣的宏願,那終歸是對現實無可奈何的*。
*,僅此而已。
然而,*又是如此重要——呂坤不正是通過*把自己痛苦的靈魂展示給後人了麼?在這個意義上,呂坤通過*完成了一個大大的自我,他是值得我們豔羨的。
倘若你連*也不*,那不是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