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大眾又怎麼樣呢?大眾是不是就有比那個“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兒子高尚一些的道德情懷呢?凡是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個假話橫行、顛倒是非、混淆黑白、人鬼不分的時代,一個人隨時有可能被揭發檢舉,隨時有可能成為罪犯,即使在一個家庭當中,也可能因為某種利益算計把你傾訴個人苦悶的信件交給組織,而交信件的那個人很有可能是你的哥、嫂,甚至是你的父母。所以,千萬不要小看“革命”的力量,它的的確確是可以改變人性,把人變成惡魔的。
在這樣的曆史文化環境當中,突然出現真由美這樣為了愛情而不顧一切的女人,看到敢於嗬護他喜愛的女人的高倉健,你難道還想象不到它在人們心裏引起翻天覆地的那種變化嗎?
可能就是在放映《追捕》的那一年,我還在延安工作,曾經陪同總政文工團一個漂亮的年輕女編劇到南泥灣采訪,從一個場部到另一個場部要走很遠的路,路上就說到了《追捕》。讓我至今無法忘記的是那位年輕姑娘談到高倉健時神魂顛倒,她明明白白告訴我,如果生活中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她能夠為他去死。我當時怔怔地看著她,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太虧待我們的女人了。反過來從男人的角度說,不也是這樣嗎?
插隊的時候,我曾經碰到滿嘴“操你媽的”北京女知青,內心那種厭惡簡直無法形容,這樣的女人對人世間美好的東西不可能產生任何正常的感覺,所有東西經過她那變形的心的折射都會失去原來的形狀,這種認識直接地決定了我和這樣的女人的交往狀態。
我們固然可以把人性弱點歸咎於時代的限製,但是,時代限製人和改造人是需要一個基點的,這就是為什麼大多數“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子女沒有去欺負看門老頭,大多數女知青並沒有成天罵“操你媽的”的原因之一。
但是我這樣說並不是為一個時代應當承擔的責任開脫。我們知道,唯物主義的一個基本原理是存在決定意識。在一個精神荒蕪的世界,人的心靈不可能盡是綠洲;在一個充斥野蠻和欺騙的世界,美和善良將沒有存身之地。我最近聽到學者痛心疾首我們的社會道德滑落的聲音,好像所有人都在爭著做惡事,都在想方設法讓這個本應當潔淨一些的社會變得汙濁……但是,僅僅譴責人夠嗎?
當文學、戲劇、影視作為意識形態工具和人的生活現實及生活經驗發生衝突的時候,人自然就會學會說謊;當一個社會不能給普通人溫暖的時候,人自然不能去關愛他人;當一個社會的價值係統無法與人的本性對接的時候,人自然就會變得虛偽……這裏麵的道理並不深奧。可惜的是,我們從屏幕上、舞台上看到的東西仍舊充斥著虛假,大量低俗的東西反倒被縱容,因為這些東西被認為政治上無害,不會影響社會穩定……真的無害嗎?真的不會影響社會穩定嗎?未必!請記住:當所有人都不為這個社會負責的時候,人性不可避免要發生斷裂和扭曲,專家學者痛惜我們這個社會“非常危險”,說的不是什麼別的東西,而是人性斷裂和扭曲必將導致的大災大難!
看看當下,我們的文學藝術在幹什麼?煌煌大者張藝謀尚且在製造遠離現實的“黃金甲”,你又怎麼指望更柔弱的肩膀肩負起人性關懷的責任呢?隻要社會條件不發生根本性的改變,我們就仍舊缺少真、善、美,我們就仍將喪失愛的能力,我們甚至會淡忘愛的真諦是同情弱者,是堅定地同假、惡、醜進行鬥爭……健全的人性隻有在和諧社會中才能得到孕育和發展,在得到這個條件之前,任何美好的願望都是空想。
因為,有一種力量在驅使著我們奔向與人性的距離越來越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