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留學日本(3 / 3)

《春柳社演藝部專章》對春柳社的立社宗旨及活動計劃,均有詳盡的解說:

報章朝刊一言,夕成輿論,左右社會,為效迅矣。……第演說之事跡,有聲無形;圖畫之事跡,有彩無聲;兼茲二者,聲應形成,社會靡然而向風,其惟演戲歟?挽近號文明者,曰歐美,曰日本。歐美優伶,靡不博洽多聞,大儒愧不及;日本新派優伶,泰半學者,早稻田大學文藝協會有演劇部。教師生徒,皆獻計焉。……吾國倡改良戲曲之說有年矣。……其成效率莫由睹。走輩不揣檮昧,創立演藝部,以研究學理,聯係技能為的。……息霜詩曰:“誓渡眾生成佛果,為現歌台說法身”,願吾同人共矢茲誌也。專章若幹則如下:

一、本社以研究各種文藝為的,創辦伊始,驟難完備。茲先成立演藝部‘改良戲曲,為轉移風俗之一助。

二、演藝之大別有二:曰新派演藝(以言語動作感人為主,即今歐美所流行者),曰舊派演藝。本社以研究新派為主,以舊派為附屬科……

三、應辦之事,約分二類:

1. 演藝會 每年春秋開大會二次,此外或開特別會,臨時決議……

2. 出版部 每年春秋刊行雜誌二冊(或每季一冊),又隨時刊行小說、劇本、繪畫明信片……

就在春柳社成立的這一年,即一九〇六年,中國徐淮地區遭水災,據當時日本報刊的報道,災情十分嚴重:“饑荒慘狀極為嚴重,如不迅速設法救濟,每周必將產生數千餓殍。”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當即便投入到了賑濟災民的活動中。曾孝穀、李叔同等在東京的留學生會館召開了緊急會議,決定春柳社將以義演的方式來籌款,以幫助祖國的災民。次年的二月,春柳社借東京駿河台中國留日學生青年會公演了話劇《茶花女遺事》(取材於法國作家小仲馬的小說《茶花女》)中亞芒父親來訪和茶花女臨終的一幕。

當時正在日本留學的歐陽予倩曾親睹了《茶花女遺事》的演出,後來,他在《自我演劇以來》一文中記述了當時演出的情況:

有一天聽說青年會開什麼賑災遊藝會,我和幾個同學去玩,末了一個節目是《茶花女》,共兩幕。那演亞猛的是學政治的唐肯君(常州人);演亞猛父親的是美術學校西洋畫科的曾延年君(曾君字孝穀,號存吳);飾配唐的姓孫,北平人,是個很漂亮而英文說得很流利的小夥子;至於那飾茶花女的是早年在西湖師範學校教授美術和音樂的先生,以後在c寺出家的弘一大師。……

為了扮演茶花女,李叔同剃去了他原來留的小胡子,自己出資製作了劇中人所穿的服裝,還有男扮女裝所必需的頭套。演出時,李叔同身穿銀白色的上衣、白色曳地長裙,頭戴做成披肩長卷發發式的假發套,束緊腰身,登上了舞台。從這次演出留下的照片中可以看到當年李叔同所扮演的瑪格麗特的形象。這張照片上的瑪格麗特雙手放在腦後,眼中滿含著無限的哀怨,緊皺著雙眉,活脫一幅紅顏薄命的怨女圖。

這次演出得到了日本戲劇界的廣泛讚譽。演出剛一結束,日本的戲劇權威藤澤淺二郎和鬆居鬆翁便到後台向演出者表示了真誠的祝賀。鬆居鬆翁與李叔同“握手為禮”,以此來表達他對於李叔同的表演的讚賞。後來,鬆居鬆翁又在《芝居》雜誌上發表了評論,其中特別提到了李叔同的表演:

中國的俳優,使我佩服的便是李叔同君。當他日本時雖僅僅是一位留學生,但他所組織的“春柳劇社”劇團,在樂座上演《椿姬》一劇,實在非常的好,不,與其說這個劇團好,寧可說就是這位飾“椿姬”的李君演得非常好。

他們那腳本的翻譯,是很純粹的;化裝雖簡單一些,卻完全是根據西洋風俗的;當然和普通的改成日本風的,有些不同。繪畫的中國語,又和法語有相像的地方,因此,愈使人感得痛快。尤其是李君的優美婉麗,決非日本的俳優所能比擬。

我當時看過以後,頓時又回想到孟瑪德小劇場所見裘菲列表演的“椿姬”,不覺感得十分地興奮,竟跑到後台去,和李君握手為禮了。

(孟憶菊《東洋人士對李叔同先生的印象》)

鬆居先生在這裏所說的《椿姬》,就是指《茶花女》。

鬆居鬆翁對此劇的評價不能說是不夠高,但還有一個中國人以他自己的行動對李叔同等人的藝術實踐給予了更高的評價,他就是後來成為了戲劇大家的歐陽予倩。在他的《自我演劇以來》中,他說:

這一回的表演可說是中國人演話劇最初的一次,我當時所受的刺激最深。我在北平時本曾讀過《茶花女》的譯本,這戲雖然隻演亞猛的父去訪馬克(即瑪格麗特——引者注)和馬克臨終的兩幕,內容曲折,我非常的明白。當時我很驚奇,戲劇原來有這樣一個辦法!……於是我很想接近那班演戲的人,我向人打聽,才知道他們有個社,名叫春柳。……我有一個四川同學和曾孝穀最接近,我便因他得識曾君,隻見了一次麵,我就入了春柳社。

加入春柳社,他就自然而然地也認識了李叔同。歐陽予倩回憶說:

老實說,那時候對於藝術有見解的,隻有息霜。他於中國詞章很有根底,會畫,會彈鋼琴,字也寫得好。他非常用功,除了他約定的時間以外,決不會客,在外麵和朋友交際的事,從來沒有。黑田清輝是他的先生,也很稱讚他的畫。他對於戲劇很熱心,但對於文學卻沒有什麼研究。他往往在畫裏找材料,很注重動作的姿勢,他有好些頭套和衣服,一個人在房裏打扮起來照鏡子,自己當模特兒供自己的研究,得了結果,就根據著這結果,設法到台上去演。

不知歐陽予倩先生對於李叔同對文學沒有什麼研究的結論是如何得來的,或許是指李叔同對於西洋文學的研究不像他對於戲劇或者美術那樣精通吧。

李叔同對於自己演出新劇的嚐試也很激動,他在演出後曾寫下了《茶花女遺事演後感賦》兩首,其實,這兩首詩是他在上海寫的《文野婚姻》劇本後的四首附詩中的第二首和第四首,這次隻是重錄。

《茶花女遺事》的演出圓滿結束後,演出所得的千餘元收入全部寄回了祖國,用以賑濟受災的民眾。

《茶花女遺事》的演出成功對春柳社的成員無疑是巨大的鼓舞。而且,演出之後,又有一些像歐陽予倩這樣有誌於新劇或者至少是對新劇感興趣,想進行一些嚐試的留日中國學生加入了春柳社,使春柳社的隊伍進一步壯大。一九〇七年的夏天,春柳社在東京召開社務會議,公推李叔同、曾延年主持社務。通過了接納新社員歐陽予倩等人,另外還有來自日本、印度、朝鮮等國的學生也加入了春柳社。在這次會議上,大家還通過決議,宣布開始籌備第二次的演出。

春柳社的第二次演出在這一年的七月舉行。十日和十一日兩天,春柳社在東京本鄉座劇場舉行了“丁末演藝大會”,公演了由曾延年改編、藤澤淺二郎導演的新劇《黑奴籲天錄》。這個劇作改編自斯妥夫人的小說《黑奴籲天錄》,也就是現在譯作《湯姆大叔的小屋》的。在美國南北戰爭時期任美國總統的林肯先生曾評價這部小說是一部小說引起了一場戰爭。歐陽予倩的《自我演劇以來》一文中,對此次演出有比較詳細的記述:

春柳第二次又要公演了。第一次的試演頗引起許多人的興趣,社員也一天一天地多起來——日本學生、印度學生,有好幾個加入的。其餘還有些,現在都不記得了。中堅分子的那個當然首推曾李,重要的演員有李文權、莊雲石、黃二難諸君。……這一次演的《黑奴籲天錄》當然含著很深的民族的意義。戲本是曾孝穀編的,共分五幕呢,不記得還是七幕,——好像是七幕。其中舞會一幕,客人最多,日本那樣寬闊的舞台都坐滿了:日本人也有,印度人也有,朝鮮人也有,各國的裝束都照原樣裝扮起來,真是熱鬧……

曾孝穀的黑奴妻分別一場,評判最好。息霜除愛美柳夫人之外,另飾一個男角,都說不錯。可是他專喜歡演女角,他為愛美柳夫人做了百餘元的女西裝。……

《黑奴籲天錄》在最後一幕中,把原作中解放黑奴的結局改作黑奴殺死奴隸販子逃跑,自己解放了自己,由此也引來了清政府駐日公使館的幹涉。以後,春柳社的活動因為受到了幹擾,便沒有像以前那麼順利了,但他們還是堅持公演了《生相憐》《畫家與其妹》《新蝴蝶》《鳴不平》《熱淚》《不如歸》等獨幕、多幕劇。但在春柳社的後期的活動中,卻再也很少見到李叔同的身影。原因起於他的一次演出受到了指摘。歐陽予倩在他的文章中曾記錄了事情的經過:

在演《籲天錄》那年的冬天,又借常磐館演過一次,什麼戲名我忘記了,隻記得息霜參考西洋古畫,製了一個連蜷而長的頭套,一套白緞子衣裙。他扮女兒,孝穀扮父親,還有個會拉梵鈴的廣東同學扮情人。誰知台下看不懂——息霜本來瘦,就有人評量他的扮相,說了些應肥,應什麼的話,他便很不高興。……他自從那回沒有得到好評,而社中又有些人與他意見不能一致,他演戲的興致便漸漸地淡下去……便專門彈琴畫畫,懶得登台了!

李叔同為了他所喜愛的戲劇事業曾經傾注的大量的心血,並且花費了相當數量的金錢。但他還是在春柳社的活動中最終掃了興,沒有繼續在舞台上展現他的藝術才華。這大概得說是令人遺憾的事。或許這與他事事苛求的性格有關。作為李叔同在日本時期過往較多的友人,歐陽予倩在他的文章中,除了回憶他們共同的藝術經曆,對於李叔同的為人處世的方式,也有記述:

自從他演過茶花女以後,有許多人以為他是個很風流蘊藉有趣的人,誰知他的脾氣,卻是異常的孤僻。有一次他約我早晨八點鍾去看他——我住在牛込區,他住在上野不忍池畔,相隔很遠,總不免趕電車有些耽誤;及至我到了他那裏,名片遞進去,不多時,他開開樓窗,對我說:“我和你約的是八點鍾,可是你已經過了五分鍾,我現在沒有工夫了,我們改天再約吧。”說完,他便一點頭,關起窗門進去了。我知道他的脾氣,隻好回頭就走。

像息霜這種人,雖然性情孤僻些,他律己很嚴,責備人也嚴,我倒和他交得來。……

(歐陽予倩《自我演劇以來》)

但不管怎樣,談到中國的話劇,沒有人能抹殺李叔同在其中所起過的作用。他是中國話劇第一代的實踐者,而且曾經取得了相當的成功。就這一點上說,他將以他勇敢的藝術實踐,永遠地在中國話劇發展的曆史上留下自己不朽的名字。

一九一一年三月,李叔同完成了他的美術學業,從東京上野美術學校畢業。

自從一九〇五年秋天去國東渡,到這時,已經是差不多六年的時間了。在結束了美術學校的學業後不久,他中止了在東京的音樂學校的進修,與已經在一起生活的日本妻子一道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