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疲兵之道(3 / 3)

雖說趙標打仗是個能手,也是個悍不畏死的主,但心底下對這些毒物還是極為害怕的,身上雖有避蛇的防身物事,可究竟有效沒效,他也著實心中無底。可害怕歸害怕,他身為一營之長,此時不身先士卒,叫那些手下兵士如何看他?

趙標離那些蛇物越近,心裏就越打鼓,背部冷汗直冒,那些蛇物似乎對他的到來,沒有絲毫相讓之意,反而更是抬頭昂頸,發出嘶嘶的恐嚇聲。

趙標強咽口水,右手掏出盒子槍,左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鳳仙花葉好端端的擺在裏頭,這使他心定不小,再邁幾步,又覺不安心,掏出鳳仙花葉抓在手中,一步一點慢慢朝那些蛇物群行去。

眾兵士跟在他後頭,戰戰兢兢的往前行,人多花味濃,眾蛇物終於有些騷動起來,紛紛溜向道邊溝裏,在溝裏露出頭來不停向他們做出恐嚇之狀,但也沒見一隻敢爬出來行攻擊之事。趙標見狀,心中大定,喝令道:“大夥兒別慌啊,盡管拿著花往前走,蛇物懼花,傷不著咱們。”

山道兩旁突響起滴溜溜長短不一的呼哨聲,到處此起彼伏,蛇群一聽到哨音,如同發了瘋似的,一個勁往馬道上擠。眾兵士大驚失色,紛紛驚呼不止,趙標持槍瞄著爬得最近的毒蛇,正欲開槍,山上有一人高聲叫喊道:“趙營長,我勸你別開槍,你不開槍,它們便不會咬你,一旦開槍,後果自負。”

趙標聞言,那扳機無論如何也是勾不下去了,他也明白,就算開槍,也是於事無補,還不如相信那喊話之人,當下忙揮手止住眾兵士,嚴令不許開槍。自己則抬頭四處張望,可滿眼除了隨風亂舞的荒草枝葉之外,哪見半條人影?就這麼丁點兒工夫,那些蛇已經爬到眾人腳下,在人群腳下空隙中爬來遊去,卻也不攻擊,眾兵士噤若寒蟬,哪敢動彈分毫,怕惹怒了這些蛇大爺,如此眾多的蛇口,可就不是鬧著玩的。

那人在山上又叫道:“趙營長,你們把衣服脫下,槍扔到一旁,隻要你們老老實實照辦了,我們自會放你們回到軍營中去。”

趙標眼望前路,不由歎了聲氣,以其違反長官命令,還不如乖乖就範,違反命令就算要掉腦袋,那也是以後的事,可當前若是不聽那人的話,隻怕頃刻間就沒了性命,權衡利弊,還是遵從那人的話意才為上策。

趙標猶豫良久,那人也不再出言相逼,他知道趙標這夥滇軍早成了甕中之鱉,投降是遲早的事情,是戰是降,還是讓他們自行抉擇吧。

就在趙標的一營官兵被蛇所困之時,另一處的馬道上,此時也亂成一團。劉老太爺所在的車隊也已經遭到早就埋伏在兩旁山上的苗人襲擊,箭頭塗抹著劇毒的弩箭從天而降,密密麻麻。前邊的馬幫弟子不如滇軍士兵這般訓練有素,一見遭到襲擊,便胡亂朝兩旁放槍,四散逃開,形成各自為戰的局勢。

李孝堂此時才驚醒過來,忙忙朝後高喊道:“一營,一營,衝到山上去。”可喊了一會,竟是無人應聲,朝後一瞧,車隊之後,馬道上空空蕩蕩,那還有什麼一營的身影。

李孝堂暗道:“糟糕!”此時滿天箭雨,避無可避,馬道狹窄,到處橫陳著運送給養的大車,根本無法縱馬急奔,正自彷徨間,劉老太爺將車簾一分,沉聲道:“李長官,請躲到車中來。”李孝堂忙從馬上躍下,爬上車轅鑽入車內。

一入到車內,驚魂未定的他一抹滿頭冷汗,聽著那些弩箭射在車房邊的咄咄聲響,真是心驚肉跳之極。車房板厚,那些苗人弩箭無非就是硬鐵木削製而成的,自然射不進來。可就苦了那些拉車的馬兒,為防漢人駕車逃逸,苗人之箭就專射它們而來,悲嘶聲聲中,車內幾人隻覺車房向下一頓,將幾人顛了一顛,洪通海爬到門邊掀開簾子一瞧,拉車的兩馬身子歪倒在車轅上,身上插滿弩箭,早是斃命了。

洪通海轉回身來,有些不安道:“老太爺,馬兒不行了,這次估計跑不出去了。”

劉老太爺麵無表情道:“無需驚慌,至少目前躲在車內,還是安全的。”

李孝堂急得隻搓手,嘴裏罵罵咧咧道:“我的一營沒跟上來,這趙標怎麼搞的,簡直混賬透頂,老子若能回去,一定按軍法嚴懲與他。”

劉老太爺淡淡道:“李長官,隻怕你的一營也落難了,你現在怪罪與他也沒什麼用了。”

李孝堂聞言一驚,瞧了劉老太爺幾眼,卻見他麵色從容淡定,瞧起來像是眼前情勢與他無關似的,有些不解道:“老爺子,好像你不大怎麼驚慌啊?難道您老有逃生之策?”

劉老太爺笑道:“老夫人老昏花,哪有什麼逃生良計?隻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有什麼好驚懼的?”說著竟閉上了雙眼,養起神來。

李孝堂聽他說得輕鬆,心中疑惑,暗道:“這老家夥如此淡定,定是心中早有了什麼逃生計策,老子一會隻管跟著他就是。”想到這裏,也是心定不少,雙眼盯著老太爺一瞬不瞬,怕是他突然就跑了。

洪通海突然道:“怕是那些馬幫弟子也撐不住多久了?”

李孝堂低頭思量一陣,驚道:“老爺子,不對啊,我等如此不堪一擊,為何還要強行趕路?這不是送肉到別人嘴邊吃的道理麼?”

此話一出,洪通海也望向劉老太爺,可劉老太爺一聲不吭,自顧閉目養神。洪通海與李孝堂對望一眼,也不再發聲說話,耳聽著外邊弩箭擊打在車房上聲響漸弱,想來苗人已是慢慢停止了攻擊。再聽一會,外邊毫無聲息,射來的弩箭已是停了。

那群馬幫弟子伏在道邊溝裏,眼見苗人停止了攻擊,頓時罵聲一片,但怕中了苗人疑兵之計,也不敢起身,隻顧將身子緊貼在地麵上,嘴中罵罵咧咧。

陽有儀三人坐在另一輛車中,聽著外邊沒了動靜,風樂道:“我出去瞧瞧。”

陽有儀點頭應了,道:“風兄弟小心些,去前邊探下那老家夥的情況。”

風樂笑著應了,手一分開了簾子,已經鑽出車門,跳下地來朝前邊劉老爺子的馬車行去。他來到馬車邊上,問道:“老爺子,沒事了,苗人止住攻勢了,您老沒事吧?”

洪通海撩開窗簾,探出半個腦袋笑道:“有勞小哥關心,老爺子沒事。”

風樂道:“要不要哥幾個上山瞧瞧,尋那些苗人打一頓出出氣?”

洪通海尚未答話,車裏邊傳出老太爺話語道:“是風小哥啊,還是再等一等再說吧,上山之事太過凶險,老夫可不能讓你們幾人如此冒險。”

風樂順水推舟道:“也成,既然老前輩不準,我等不上去就是,那前輩有事盡管吩咐,瞧這情勢,一會苗人可能還會來攻。”

老太爺笑道:“多謝小哥幾人了,老夫在這裏謝謝了。”

風樂又是客氣一番,也自退了回來,進到車中,低聲和陽有儀道:“那老家夥處事不驚,想來有著什麼對策,真不知道這老狐狸心裏打著什麼算盤?”

陽有儀思索一番,道:“他終究還是信不過咱們,他馬車在前,後邊是馬幫高手,咱們夾在其中,若是我們有些風吹草動,做些不利於他們之事,他們便可兩頭攻之,以他們幾人對付咱們三人,我又是帶傷之人,實在是穩操勝券的事啊。”

風樂道:“那下一步我們該當如何?”

陽有儀笑道:“先靜觀其變,實在沒轍,也隻得下手硬奪了。”

山上響起哨音,一陣陣的,初時聲小,漸漸引起四麵群山回應,到處都是哨音。

洪通海一聞聽到此種聲音,不禁色變道:“這哨音好熟悉,就是那夜在荒山野嶺處伏擊我們之時所響的哨音是一模一樣的,難道,苗人又要使喚毒蟲蛇物了?這可大大糟糕之極了,馬兒全死絕了,如何能逃出苗人的蟲陣中?”

劉老太爺雙眼一睜,精光四射,身形一動,已出到車外。李孝堂隻見簾布一動,坐他前邊的老太爺已是失了蹤影,隻道劉老爺子要逃,心中大驚,忙忙掀開簾子,卻見那老太爺仍站在車座上,左手向上舉著本藍皮冊子,對著山上揚聲道:“三月前,老夫有幸奪到此書,本是要拿到省城中獻於那些達官貴人的,這種極為隱秘的物事,必有其不能宣揚之處,所以老夫從不敢偷窺書中半點內容,三月以來,連遭你等追擊堵截,老夫手下之人全數傷亡殆盡,老夫年老體衰,如今實在是無力自保,思來想去,這就將書物歸原主吧!”語氣充沛,遠遠傳了開去,眾人是聽得明明白白。

此言一出,不但李孝堂洪通海兩人大驚,連陽有儀甲大諸人都是萬分想不明白,本來如此搏命相護的要緊物事,一路打打殺殺過來,死傷了無數人的性命,想不到老太爺竟是這麼一句:“物歸原主?”那先前的努力不全白費了麼?那些人的性命不就全白死了嗎?這老家夥葫蘆裏到底賣著什麼藥?

山上一片靜寂,無人答話,想來那些苗人也甚是驚訝,本來人人都抱定必死一戰的想法,可仗還沒開始,對方就已經這麼輕輕鬆鬆的把書還了?

洪通海雖是想不通之極,但他一直信奉自家老爺子為神明,知道他這麼做必有深意,也不出言相詢。倒是李孝堂,心底就極是不服氣,明了說,是他護衛不力,才致使物事被奪,傳到了省裏,他脫不了幹係。暗裏說,他莫名其妙惹上這麼一身騷,被人弄得丟盔棄甲,狼狽不堪,若是傳到其他滇軍部隊處,說他李孝堂堂堂正規軍,竟敗給了一群手無寸鐵的苗民,豈不是麵子丟到家了?

李孝堂是越想越氣,從腰間拔出手槍,罵道:“不行,老子非得和他們拚了不可。”

洪通海一驚,用手按住他,急道:“你要幹甚?”

李孝堂憋紅了臉想拚力起身,無奈洪通海氣力之大,竟壓得他絲毫動憚不得,隻得大聲罵道:“你家主投降是你家的事,我身為軍人,戰死沙場乃我輩本分,決不能投降,更不能向這群草頭王投降。”洪通海見他掙紮得厲害,無法之下右手食中雙指一戳,點在其背部肩中俞上,李孝堂隻覺全身一麻,便已人事不省。

蟲夫人等人立在山頭上,聽到這個消息,也是驚詫萬分,不知這劉軒昂到底是什麼意思?都說這老家夥老奸巨猾,怎麼那麼爽快就答應還書了?莫非裏邊有詐?前思後想,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了。

劉老太爺單手舉書,站在車座之上,一陣強風吹襲而來,將他衣襟下擺吹得隨風亂蕩,他冷眼望著四處群山,高聲道:“你們再無人出頭接收,老夫就將它毀個幹淨,也算給老夫那些為此書屈死的弟子們一個交待。”

他話音方落,山上有人接道:“好,你等著,我們這就著人下去。”等了一會,便見兩苗人從山中草叢處現出身形來,慢慢朝山下移動。

劉老爺子突道:“且慢,我要和你們領頭之人說話。”

山上兩苗人聞言停住步子,愣住一會,互相對望一眼,其中一人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劉老太爺哈哈一笑,道:“三月裏,為了此書,雙方死傷無數,怎麼?臨還書之際,就這麼個簡單要求,都無法滿足老夫麼?你們人多勢眾,又善使喚蟲類,還怕我這半死的糟老頭使詐?”語帶諷刺,似乎甚為不屑。

陽有儀掀開窗簾往外瞧了半響,轉回頭沉聲道:“他到底想玩什麼花樣?”眉頭緊皺,腦子想來想去,也是萬難想出個合理的解釋來。

風樂和陰無極都搖搖頭,這事情發生得太過突兀,以致他們完全沒有半點思想準備,這老家夥突然玩這麼一手,難道他眼見無法突出重圍,是真心真意繳械投降?

兩苗人交頭接耳低聲商量一番,先前喊話那人轉回頭來,對著山下喊道:“那好吧,我這就去叫去,你別把那書撕了。”

劉老太爺放下手,應道:“好,老夫可以等。”兩苗人複又鑽入草叢中失去了身影。

洪通海從車裏探出頭來,低聲問道:“老太爺,真的要還書?”

劉老太爺歎了聲氣,道:“不還還能怎樣,你也見著了,不是我們不想將書送去省城,而是力戰不敵,書又被搶回去了。”他在力戰不敵四字上故意加重了語氣,說完便不再出聲。

洪通海細細體會他那四字含義,想了甚久,卻不得其解,又不好再出言相詢,隻得縮回頭去,不停翻來覆去念叨著這四字。

等候約有一炷香的時辰,一行人從山上現出身來,領頭的正是蟲夫人,身後站著阿儂與淩雲霄及各寨長輩。

蟲夫人喊道:“下邊的可是劉家集的劉老太爺麼?”

劉老太爺應道:“正是,不知這位老人家是?”

蟲夫人道:“我就是此地苗人的帶頭之人,劉老爺可有何話要說?”

甲大從車上躍下,盯著蟲夫人半響不語,丙三跟著出來,站到甲大身側,陰陽怪氣道:“我就知道那老乞婆不可靠,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在路上就結果了她,哪還留了這麼大的後患。”

甲大也不瞧他,沉聲道:“閉嘴!”

丙三嘟嚷著嘴,氣哼哼的轉身回到車上,坐著生起悶氣來。丁四斜靠在一側車廂邊,語帶挖苦道:“怎麼了,拍馬屁拍到馬腳上了?”

丙三更是氣得臉泛白,狠狠瞪了丁四一眼,丁四卻臉帶得意,轉頭過一邊吹起了口哨。

劉老太爺眼望著山上,笑道:“如此說話,豈不費力,何不下來一敘?”

蟲夫人道:“好!”雙腳一躍,踏著草尖往下疾衝而來,她身後諸人皆驚,豈能讓她孤身犯險,紛紛跟著往下飛躍,隻見數條身影,或躍或奔,各顯神通,都是快如彈丸,行如流星,轉瞬之間,便已來到山腳處,與劉老太爺僅隔數丈之距。

劉老太爺拱手做禮道:“夫人果然是女中丈夫,英姿颯爽,今日得以一見,也算有幸之至了。”

蟲夫人淡淡道:“是麼?不知見了我是有幸還是不幸呢?”

劉老太爺嗬嗬一笑,道:“老夫敗了,那是敗得心服口服,敗軍之將,還能見著大名鼎鼎的蟲夫人一麵,那自然是有幸的。”

蟲夫人眉頭一緊,道:“你竟然知道老身?”

劉老太爺笑道:“素未謀麵,但聞名已久,此地苗人,皆為夫人帳下之兵,如今一見,老夫自然就知道,除了夫人之外誰還能有如此霸氣?”

蟲夫人冷道:“客套話不必多說,你尋我等前來,不會隻是說這一套廢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