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夫人厲聲道:“不行,你馬上趕回去,傳我話,沒我許可,誰也不能擅自行事。”那漢子應了,忙忙轉身又躍入草叢之中。
眾人麵麵相覷,那先前答話的老漢急道:“老姐姐,估計他們這是要跑了,快下令吧,不然就遲咯。”
蟲夫人舉手止住他的話語,深思片刻,道:“他們不會出行那麼快的,現在已經快接近申時了,再過一會天就黑了,他們絕對不會選擇趕夜路,這無疑是要把自身弱點暴露給敵人,他們的長官想來不會那麼傻,現在隻是做些準備事兒而已,不過也是即將出行的征象了,老身估摸著,也就是這兩天了。”
“原來你們都在這啊,讓我一頓好找。”淩雲霄滿頭大汗哈哈大笑的從一塊大石後露出身形來。
阿儂一見著他,滿臉喜色快步迎了上去,笑道:“淩阿哥,你怎麼尋到這裏來了?”
淩雲霄回頭望了望來路,轉回頭來笑道:“我在鎮上滿大街轉悠著找尋你們,專往你族人群裏紮,我身著苗服,他們自然當我和他們一夥的,隻可惜他們的話語我一句也聽不懂,自然沒打探到你們的信息,就在滿心失望之際,行到鎮口見一個漢子和一群人低聲竊竊私語,滿臉神秘,然後抬步就往山上跑,我尋思著,他定是去和什麼人通聲息去了,反正我無事可做,跟著瞧瞧也好,說不定興許還能碰著你們呢,這不,還真歪打正著了,哈哈!”笑聲歡愉,神態得意之極。
那些各寨長輩從沒見過淩雲霄,初時見他身著苗服,隻道也是哪寨的子弟,上來報信的,可聽他漢語發聲語調純正,而且話裏行間處處透著與苗人不同,便知是個漢人,又見阿儂神態,可知他倆關係不是一般,心中驚奇,麵上大是詫異之色,但礙於阿儂身份特殊,也不敢出言相詢。
各人神態,蟲夫人俱瞧在眼裏,笑了笑,招手叫淩雲霄過來。淩雲霄行了過來和蟲夫人行了一禮,又轉身對著各人抱拳笑笑,算是行了見麵禮,眾人也對著他還了禮,但神態甚是勉強。
蟲夫人笑道:“此漢人小夥是我老太婆的貴客,你們就當他是自家人一般就行,都不必拘禮。”她知道淩雲霄不會聽苗語,是用漢語介紹的,淩雲霄跟著又衝著各人拱手行禮。
那些苗人恍然大悟,雖然心底還是多有疑惑,怎麼蟲夫人竟有個漢人貴客?但既然是蟲夫人的貴客,自然也是全體卯家人的貴客,當下紛紛對著淩雲霄還禮,麵上笑意甚歡,這次是真心實意,和剛才勉強作態又大是不同。
淩雲霄待和眾人行罷禮,便問蟲夫人道:“婆婆,怎麼上到如此高山來,神神秘秘,可商量出什麼法子來了?”
蟲夫人搖頭道:“阿婆老了,腦袋不中用了,頭疼得緊,又想奪物,又不想大動幹戈,如此兩全齊美的法子,一時半夥的哪想得出來?”
淩雲霄微微一笑,道:“這有何難?晚輩一路來一路尋思著,還真想出個法子來,當然,想兵不血刃的奪回聖物,那無疑是癡人說夢,晚輩之法,無非是條盡量減少人員的損傷將聖物奪回來的法子。”
他此言一出,阿儂和蟲夫人幾乎是齊聲喜道:“你真有法子?”
淩雲霄眉毛上揚,重重點頭道:“自然,所以到了此鎮就著急尋找你們,也算運氣不錯,還能在行動之前尋到你們。”
蟲夫人笑道:“你這小娃娃,別賣關子了,快些說。”
淩雲霄嗬嗬一笑,如此這般就說了起來,眾人初時聽著還緊皺著眉頭,有的人還微微搖頭,似是不以為然,聽到後麵,漸漸有了些驚愕,越聽越覺得此計不錯,個個緊鎖的眉頭展開,笑容滿麵,不住點頭。
待淩雲霄說完,阿儂興奮的伸右手在他臂上捶了一拳,笑道:“淩阿哥,真有你的,其實這計簡單之極,可我們怎麼就想不到呢?”
眾人正哈哈大笑中,又有幾人行上了山頂,當前兩人躬身對眾人行了禮後退至一旁,後邊跟來幾人,其中一人正是那群苗人的領頭漢子,他領著他身後三人各自對著眾人一一鞠躬行禮,神態恭敬之極。
待行到蟲夫人身前正要行禮之時,蟲夫人擺手製止他道:“不必拘禮,同是一脈相承的族人,何須如此客氣,你會說漢話麼?”
那漢子一愣,見蟲夫人說得是漢語,麵上茫然,甚是不解,但瞧諸人神色對蟲夫人甚是敬重,連阿儂這個小族長都對她畢恭畢敬,知她必是卯家人中極具份量的人物,當下用生澀的漢語答道:“略會一點。”他不明白,淩雲霄卻是心知肚明的,蟲夫人如此作為還不是為了他這個外人,若是說上苗語,他如何能聽得懂。
蟲夫人也不解釋為何如此,隻是點頭笑道:“那好,你就用漢話來說吧,你們是哪家哪寨的人?為何不顧一切亡命追殺漢人至此?事情原委要一五一十詳詳細細說來。”
那漢子略一遲疑,和身後幾人對望一眼,咬一咬牙,道:“本來我家族長及各位長輩有令,此次出行,不得隨意泄露我們的身家來曆,但卯家人不計個人得失,全力幫助我寨,想來再隱瞞你們,便是最大的不敬,我大著膽子違反族令,說給你們就是。”停了片刻,又道:“我們是貴州尤家人,我叫尤旺大,在這裏先謝謝阿婆和諸位的大恩大德。”說著躬身行了個久久的大禮,他漢話不甚標準,但說得也是有模有樣,旁人倒也聽得清楚明白。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個個是張口結舌,半響出聲不得。尤家寨尤家人,苗人三大寨中最神秘的一寨,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消聲滅跡,無影無蹤,人人都當他們早已經不存在了,想不到竟在此地驚現蹤跡,叫人如何不驚?
蟲夫人愣神良久,方緩緩道:“原來是尤家小侄啊,當真令人意想不到啊。”轉首望著群山,輕吐了口氣,又道:“你們尤家寨蟄伏隱居不聞世事已有數百年,此時大舉出動,想來那件物事對你們極其重要吧,那我們幫你們也決計不會錯的,若是方便的話,能否告之我們一二?”
尤旺大忙道:“多謝老婆婆,同是一脈族人,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說來也是無妨,我們此次出山,實在是萬分無奈之舉,老婆婆可知我們尤家寨為何蟄伏山中數百年都無聲無息,完全與外界脫離了消息的?”
蟲夫人搖頭表示不知,尤旺大神情有些沮喪道:“這事其實是個天大的秘密,本來是不能說的,但如今人都出來了,東西也丟了,還有何秘密可言?數百年前,我族得一長輩相授,給了一樣重要物事,那長輩臨去之時,千交代萬囑咐,要我族人好生看管,切莫出了意外,那件東西對我們苗人關係重大,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關係到苗人生死存亡的大事,可不能弄丟了。為了守護此件東西,又防消息泄露遭來心懷叵測之人,那年代的族長思前想後,終做了個決定,讓我們族人帶著那件物事全體遷移隱入到深山密林之中,過著與外界完全隔絕的原始生活。可未曾想到,守護了幾百年都沒事到了此時我輩手中就偏偏出事了,也不知為何,消息還是被泄露出去,前些月裏,數百漢人悄悄潛入我寨之中,趁著族人不備之機,搶走了那物事,還打傷了我寨族長,拿著那物事就跑了。這物事關係重大,意義非凡,豈能被漢人得到,對苗人來說可是天大的噩運。為了奪回,我們隻得一路追擊下來,想不到那些漢人也是厲害之極,每每攔住廝殺一番,關鍵時刻總是讓他們逃脫。是以一路邊追邊打,邊打邊追,追著追著就追到婆婆的地界了,我們的人也所剩無幾了,若得不到卯家人相助,奪回這件物事隻怕已是毫無希望了。”說著又歎了聲氣,繼續道:“反正我們也想好了,東西追不回來,我們也沒打算活著回去了,隻要還剩最後一個人,也要追奪下去,至死方休。”
他雖寥寥數語,但其中凶險,說得是明明白白,諸人皆聽得瞪目結舌,久久不語。
蟲夫人深思良久,沉吟道:“你所說的物事,是不是傳說中記載著有苗家幽穀聖地地處的那本冊子?”
尤旺大驚道:“正是,老婆婆竟然也知道?”
蟲夫人緊皺眉頭,道:“此書不但記載著幽穀所在,還將數千年以來的苗家秘法都記載得清清楚楚,且不管到底有沒有聖地幽穀,單說那些秘法,是曆來苗人的生存之道,一旦被漢人知悉,以漢人之能,必能想出破解招數,到了那時,苗家人個個都將死無葬身之地,不管怎麼說,此書必奪,否則真是苗人大難。”
尤旺大大喜道:“有婆婆與諸位長輩相助,還愁奪不回來麼,我……小侄代尤家寨上下老小,謝謝卯家兄弟姐妹及各位長輩。”說著心情激動難以抑製,撲通雙膝一彎,就跪下相謝。
蟲夫人忙忙伸手扶起了他,道:“此事關係到苗人的生存,已經不是單單尤家寨一家的事情了,而是全體苗人的大事,卯家人身為其中一份子,理所當然必得幫忙,你無需如此客氣的,你們尤家人為了全族苗人的生死存亡大事竟犧牲自我,舍身護寶的大義之舉,令老身欽佩不已,你還如此,可羞煞老身了。”當下將淩雲霄方才的計謀又細細和他重說了一遍,說完後又交待他稍安勿躁,一切聽令行事,不得魯莽,尤旺大不住點頭應了,待蟲夫人交待完畢,他哈哈大笑起來,眾人跟著他一起大笑,個個摩拳擦掌,就待入夜就大幹一場。
入夜,亥時。
鎮西滇軍軍營。
眾兵士準備行軍物事,忙活了一天,滴米未進,此時是又疲又餓,除了站崗放哨之人外,個個癱坐在地上,苦著臉等待開飯號聲。可這要命的號聲卻是遲遲不響,等得久了,許多兵士不耐起來,鼓噪起來,是罵聲一片,吵雜不已。有人已是饑不可耐,偷偷溜到夥房所在,想探個究竟,為何今日遲遲不開飯?卻見夥房四周前站滿崗哨,所守之人皆是團座身邊的警衛連士兵,個個荷槍實彈,嚴陣以待,根本不給任何人靠近,那些人瞧著屋頂炊煙聞著夥房裏飄出的陣陣香氣,也隻得強自咽著口水罵咧咧的返身回來。
而夥房之內,李孝堂站在屋內一側,雙目緊盯著炊事班的夥夫們做飯燒菜,眼睛是一眨不眨,他白日雖然在酒桌上大話說得邦邦響,可畢竟苗人使蠱毒的本事是厲害之極,他在此地駐紮時間不短,平時對苗人所使手段也常耳聞目睹,而且如今是非常時刻,他是一絲都不敢大意的,稍有不慎,隻怕未戰已折。
他已是從午時就忙活到現在了,為防天一入夜苗人便放蟲來攻,早令人把洪水鎮中大小藥鋪裏所有克製毒蟲毒物的藥材藥粉搜括一空,分出一些來灑滿軍營各個角落,一些留著路上備用,這些藥粉皆是平日裏毒物最為懼怕的物事,除非苗人舍得放蠱來攻,否則一般毒蟲毒物是不敢強行闖入的。做好了這一切,李孝堂仍然覺得不太放心,又命人在軍營四周圍繞著軍營挖掘了一道防護溝,邊上布滿了木材幹草火油等物,一旦藥粉克製不住,便引火燒蟲。
再加他從戎多年,雖然外表看似大咧咧滿口胡話,但其實卻是行事一向小心謹慎,從不打無把握之仗,經驗可謂老道,為防被人下毒,親自對每一道食料每一口水甚至是細細的一粒鹽都細細檢查幾次,直到覺得萬無一失之時方才令人生火下鍋,所以這一來二去,飯開得晚也是情理之中,非常時期行非常事,這也是迫不得已之法。
軍營中另一處帳篷之內,劉老太爺正盤腿坐於行軍床上閉目養神,洪通海畢恭畢敬立於一旁,半點動靜也不敢鬧出。
劉老太爺靜息良久,突的睜眼問道:“洪師父,如今什麼時辰了?”
洪通海輕聲道:“快到子時了。”
劉老太爺沉默一陣,緩緩道:“這軍營今日鬧了那麼大的動靜,那些苗夷也該有所察覺了吧?”洪通海尚未答話,他已自顧接口道:“想來也應該動手了吧?”
洪通海聞言大驚,道:“這些苗夷也太膽大包天了吧,竟敢衝上門來襲擊一支整裝滿員的軍隊?”
劉老太爺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淡聲道:“人多勢眾,又是入夜,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不過也看他們是如何個攻法了。”
洪通海奇道:“老太爺,你不是說他們人多勢眾,又是入夜,正是那些苗夷的強項,他們還能怎麼攻,仗著人多肯定是強攻唄,難不成還有別的攻法不成?”
劉老太爺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意,也不答話,又緩緩閉上了雙眼。
那些兵士肚子鬧得正凶,俗話道人以食為天,肚子餓了心情自然就甚是惡劣,少不得罵罵咧咧。就在滇軍兵士們滿腹牢騷,怨聲載道之時,軍營之外的山上突響起陣陣喊殺之聲,喊聲震天,黑夜之中,也不知有著幾百幾千人?眼見有人來襲,眾兵士頓時忘了饑腸轆轆,忙忙起身拾搶戒備,做好戰鬥準備。
可等待良久,卻隻聽喊殺聲卻未見人影,正感疑惑間,隻見兩旁山上劃出道道火弧,多不勝數,密密麻麻朝軍營中射來,嗖嗖風聲中,已有數支劃空而至,正是頭部裹上油布燃得正旺的弩箭。
這些弩箭自上而下射來,數量多不勝數,落地範圍甚廣,箭頭裹布塗滿鬆油,遇物即燃,軍用帳篷多為粗厚篷布所製,不易燃燒,箭頭所攜火勢甚微,被一兩支弩箭射中也倒無所謂,但弩箭數量如此之多,早把許多軍用帳篷插得如同刺蝟一般,而且軍營各處尚散落著一部分用極易燃燒的塑布所搭建而起的帳篷,轉瞬之間,軍營之中已有多處起火,火勢洶洶。空地之上,不斷有滇軍士兵被弩箭射中,哀嚎聲慘呼不斷,黑夜之中,滇軍士兵瞧不到對方身在何處,便分朝山上胡亂放槍,彈道激射中,槍聲是劈劈啪啪響成一片。
李孝堂大步走出夥房,往地上呸了一口,低罵了聲道:“一群野耗子,還真上門討打來了。”拔出腰間手槍,絲毫不懼那些密密麻麻從天而降的弩箭,大踏步行到軍營中心的空地上,站住身子大聲喝令道:“大家慌個球子?亂開槍隻能是浪費子彈,各自找好掩護,看清人再開槍,一營長,一營長在哪?”他身高體胖,站在空地上目標甚大,可也是奇怪,他紋絲不動,可漫天落下的弩箭就是沒一支射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