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夫人突地轉了過來,道:“阿儂,我們得馬上趕到前邊的洪水鎮,再遲可就來不及了。”說著身形一展,就已經往前掠出數丈,待落地之時腳下一點,又繼續往前飛躍而出數丈,如此反複,如同一隻大鵬,瞬間功夫早飛奔出去遠了。
甲大諸人並沒聽到她和阿儂談了什麼話,見她突然之間就去得遠了,隻道要逃,驚呼一聲便想抬步去追,身側又是呼過一陣風聲,還沒反應過來,阿儂的身影已在前方變成了一個小黑點,若蟲夫人的身法還是常人的輕身功法的話,那阿儂的身法就有些不同了,隻能用飛字來形容,她幾乎是腳不點地迅捷無比的就直飛躍了出去,眨眼工夫裏就已經追上蟲夫人了,與她並駕齊驅往遠方奔去,若不是她故意放緩腳步,隻怕此時早超過蟲夫人失了蹤影了。
眾人隻聽到蟲夫人遠遠飄來的話語道:“若想尋到我們,就到前邊的洪水鎮裏。”甲大諸人見蟲夫人已走,早追趕了下去,哪還顧得到陽有儀等人。
陰無極瞧著阿儂漸去漸遠的身影,麵頰跳動了幾下,一絲驚色慢慢浮出眼中,心裏更是震駭莫名,暗暗道:“當今天下,果真有著如此神奇的身法。”
淩雲霄瞧著陰無極那變幻無常的神色,一臉得意道:“二師哥,這次你總算相信了吧?”
陰無極轉頭望來,點頭道:“這小姑娘,不錯。”
陽有儀望向淩雲霄,道:“小三,你應該知道這老前輩因何突然離去的原因吧?”
淩雲霄點頭道:“這個自然,我們也得加緊趕路,最好能趕在日落之前到達那鎮子裏。”
陽有儀不解問道:“這是為何?”
淩雲霄笑道:“一路去我再告訴你們。”又有些擔憂道:“隻是大師哥,趕急路的話你這身子骨還能熬得住麼?”
陽有儀笑道:“小三,你又看輕了師哥不是?師哥雖說傷得不輕,但這幾十裏路還是捱得住的,放心,盡管走就是。”
在旁一直不出聲的風樂突然道:“咦?山上似乎有許多人在移動?”
淩雲霄聞言一驚,忙抬頭望去,果真其然,隻見山上草林之中,不時有人影掠過,雖說很是隱密,但馬道幾人,都是武學好手,眼神甚利,是瞧得清清楚楚。
淩雲霄當下急道:“我們得快些上路了,事情緊急,一路走一路說吧。”
陽有儀見他神色焦急,點頭道:“那就走吧。”當先大踏步行了出去,風樂和陰無極大驚,忙忙趕上扶住,一左一右幾乎是抬舉著他行走,淩雲霄也趕了上來,跟在三人身後。
一路上,淩雲霄早把事情前後說得明白,陽有儀三人自是吃驚不已,陽有儀雖說身上帶傷,但知道事情緊急,不能耽擱,早不顧自身傷痛,一味催促加緊趕路,四人是越行越快。
兩旁山上,人身影影綽綽,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洪水鎮,顧名思義,必與水有關,一條大江自鎮邊流過,水波滔滔,江邊高山峻嶺,青蔥綠樹,此鎮依山傍水而建,風景甚是秀美。這是連接省道的最後一個鎮子,出了此鎮,往前數百裏都將再無城鎮,要上省道之人,都必在此處歇腳,備好一路所需,所以此鎮雖小,但卻熱鬧非凡。
這日更是比往日都要熱鬧,但本地之人,都能察覺出一絲異樣,怎的今日街上竟來了如此多的苗人,把大街小巷都擠滿了,個個虎視眈眈,人人身上俱都透出一股殺氣。平日裏雖也熱鬧非凡,熙熙攘攘的人潮川流不息,但苗人卻不多見,每逢圩日,才見上稀稀拉拉幾個,都是來采購全寨人所用的生活用品的,可今日,情形有些不大對勁了。
這些苗人來到鎮上,也不到處走動,都是或坐或站或躺著在街邊地上,有的一臉肅穆,不多說話,有的卻與旁人肆無忌憚的大聲說著笑,有的幹脆一來到就躺著睡起了覺,鎮上之人從他們中間行過,他們也是不理不睬。而從鎮外通過的馬道上,不時走過一群群的苗人,山上也多是人影不斷,一直往外處行去。
離鎮子約有一裏地的一處山間盆地裏,靠山四周圍著木製柵欄,柵欄裏搭建著數十來座軍用帳篷,軍旗飄飄,帳篷前空地上不時來來回回行走著一隊隊身著藍灰色軍裝荷槍實彈的滇軍士兵,居中一處大帳篷之內,人聲吵雜,不時傳出杯盞相碰把酒言歡之聲。
帳篷裏,隻見幾件彈藥箱搭疊起來成了個簡易飯桌,上邊放著幾盤精致小菜,都是些下酒之料,五六個人正圍著它推杯置盞,大聲言笑。
箱桌一側坐著兩人,一個正是洪通海,他身旁坐著是個枯瘦老者,麵上胡須稀拉,麵色有些蒼白,時不時還輕咳兩聲,想來就是洪通海口中所稱的那位老太爺了,也是此地之人一談起就為之色變的劉亭之父劉軒昂。
兩人對麵坐著的是三名身和軍裝腰挎荷槍的軍官,此時一味勸敬老太爺和洪通海兩人喝酒吃菜,盛情切切,殷勤之極。
酒過三巡,三位軍官中居中那名身態肥碩的軍官站起身來,舉著杯子笑道:“老太爺今日突然登門拜訪,實在是令我等幾人受寵若驚之至,來,我再敬老太爺一杯,先幹為敬!”說著一仰脖,一杯酒就落了肚。
洪通海想到老太爺身子不適,不宜多飲,正想站起代他還禮,老太爺一手按住他,洪通海頓感千斤壓肩,絲毫動彈不得,老太爺鬆開手,手舉酒杯,站起身來笑道:“李長官說得是什麼話,鄙人一介布丁,冒味來擾各位長官,心中早就很是不安了,如今竟還得諸位盛情款待,著實是惶恐不已,這杯酒,算我相敬諸位長官的。”咕的一聲,酒杯已空。
幾位軍官聞言哈哈大笑,各自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又是招呼老太爺一番。幾人一番吃喝下來,也不知各人麵前已是空了幾個酒壺子,都是醉意熏熏,紅光滿麵,那胖軍官打著酒嗝,剔著牙道:“老太爺,此番前來,定有什麼要事吧?您老盡管開口,隻要我等兄弟能夠辦到的,盡當全力相助,絕無二話。”
老太爺嗬嗬一笑,抱拳做了一禮,道:“有李長官此話,老夫這就先行謝過了。”輕咳幾聲,繼道:“老夫此次前來,的確有要事相托,還望各位長官鼎力相助則可!”
那姓李的軍官手一擺,道:“老太爺盡管吩咐下來,何須如此客氣?”
老太爺笑道:“老夫身子多有不適,怕說得慢讓各位長官不耐,還是由我家這位老師代著說吧。”說著對著洪通海點點頭。
洪通海站起身來,衝著幾位軍官拱手一禮,道:“幾位軍爺日前也應該看到了吧?這洪水鎮鎮裏鎮外如今滿是苗夷,可知這是為何?”
那些軍官麵麵相覷,都神色茫然不解,轉回頭來皆搖了搖頭,李姓軍官笑道:“見是見著了,可這洪水鎮本是此地水陸兩用的交通樞紐所在,人多也不見有甚稀奇之處啊?難不成,他們此行與老太爺有關?”
洪通海道:“正是,不敢相瞞各位軍爺,在我等來此之前,已與這些苗夷多有交手,雙方死傷嚴重,我等本有隨從數百人,被苗夷一路追殺,跑到此處,就剩我和老太爺兩人了。”
那些軍官們聽到這裏,皆驚歎一聲,李姓軍官猛一拍箱桌,怒罵道:“這群不知死活的山中野漢,竟敢聚眾鬧事,妄開殺戮,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
坐在李姓軍官左側那名偏瘦的軍官稍作沉吟,道:“老太爺,據我所知,劉家集不是尚駐有一支防衛團麼?怎麼老太爺舍近求遠,跑來我處求援來了?”
洪通海撇嘴哼了一聲,道:“那些兵痞子,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貨色,抽抽大煙槍還行,拿槍上陣,隻怕一個尋常農家婦女都比他們強。”
那瘦子軍官有些驚疑道:“這劉長聽雖說好這兩口,但也是滇軍出身,還不至於如此膿包吧?”
李姓軍官哼了一聲,斜眼瞧了那瘦軍官一眼,道:“馮參座,你此話意思是,不相信老太爺所說的話咯?就那一個區區鄉民團,能有多大戰鬥力?”
那姓馮的軍官聞言一驚,忙道:“不會,不會,團座和老太爺可別誤會,我絕無此意,隻不過略見奇怪而已,絕沒針對老太爺之意。”停了停道:“這劉長聽也是雲南講武堂出身,論輩分,尚是你我的學長,討袁護國戰爭之時,他也是能征善戰之輩,想不到幾年不見,竟墮落至此,唉!真是想不到啊!”語帶噓唏,不勝感歎。
老太爺笑道:“馮長官所言極是,老夫倒不是不想找那劉團長幫忙,隻是事情緊急,被那些苗夷追得緊,老夫怕連累鎮中百姓家小,不敢入鎮,就直奔洪水來了,心中尋思著,此地有諸位駐守著,手下都是些能人強將,是滇軍中的精銳之師,還怕那些區區山貓子麼?到了此地,自然就可高枕無憂了,哪料到,那些苗夷竟是一路緊隨而來,似乎並不把李長官放在眼裏啊,老夫瞧著形勢不對,就忙忙尋到幾位長官門裏來了。”他這麼一說,奉承中又語帶激將,還怕這些人不入套?
李姓軍官哈哈一笑,道:“不就一些苗夷麼?老太爺,您盡管放心,到了我李某人的地界,您的人身安全全包在我李某人的身上了,那些苗夷不動則已,一動老子叫他們有來無去。”
洪通海道:“軍爺,可萬萬大意不得,這些苗夷邪門得緊,何況又加上人多勢眾,還是謹慎些為妙啊。”
姓李的軍官“哎!”的一聲,不以為然的搖搖手道:“無非就一些江湖邪術罷了,我李某人常駐此地,對他們那些招數也略有耳聞,隻是我堂堂一支裝備齊全的軍隊,還怕這些山野草民?你們二位盡管在我軍營中住下,看那些苗夷意欲何為再做計較。”
老太爺拱手做禮笑道:“如此勞煩李長官了,隻不過我等兩人並不能在此長待,瞧來那些苗人也深知這點,所以他們並不急於強行攻擊,而是等老夫等人上路後再行伏擊之事。”
李姓軍官吃了一驚,道:“怎麼,老太爺還要上路?”
老太爺點點頭,道:“老夫身上帶有一物,非常重要,是專門要到省城交給隆長官等人的,聽說還是省城裏另一些大官們急以得到的物事,半點耽擱不得,而這群苗人,也正是爭奪這件寶物而來,所以,我想懇請李長官,能否護送我們一程?”
李姓軍官聞言深吸一氣,麵露難色道:“這個……”兀自沉吟不決。
老太爺笑道:“長官有何難處,盡管說來。”
李姓軍官咬咬牙,似乎有些艱難道:“老太爺,不是我李某人不願意幫忙,隻要是在洪水地界,您老的事就是我李孝堂的事,隻是,您老也是知道的,我奉命駐守此處,沒有上峰的命令,軍隊不得隨意開拔,而且,這軍隊出行,可不像一般尋常百姓搬家那麼隨便,這衣食住行都是個很大的麻煩啊。”原來這李姓團長名喚李孝堂。
老太爺聽他如此一說,已知他心中算盤,無非就想揩點油水,當下輕笑道:“李長官,老夫也不多繞圈子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吧,隻要你願意護送老夫到省道之上,你軍中這一年的日常開支,老夫全包了,還有,老夫到了省城隆長官那邊,自為替你等幾人美言幾句,到時候,加官進爵並非夢想,如何?”言畢雙目炯炯,緊盯著李孝堂,瞧他如何回答?
李孝堂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幾步,又停下步子與另兩名軍官對望一眼,猛一咬牙,道:“好吧,就如此說定了,老太爺,你們打算幾時動身?”
老太爺沉聲道:“明日午時,此去路途遙遠,還望長官多做準備。”
一座高大雄壯的崇山峻嶺頂上,一處平整的小荒地之中,一群苗人漢子正簇擁著蟲夫人和阿儂站在懸崖邊上往下俯視,隻見白霧繚繞的間隙中隱隱見著洪水鎮如同巴掌般大小靜靜橫臥在山腳處。
蟲夫人低頭瞧了甚久,頭也不回,沉聲開口道:“各寨的人都到齊了吧?”
站她身側一老漢接口答道:“除了主寨和六處子寨因地處遙遠,未能及時趕到之外,附近六寨的人全部聚齊了,已經把此地圍得水泄不通,就等夫人一聲令下,就衝殺進去打個痛快,把東西給搶了回來。”說著麵色甚是激動,旁邊諸人齊齊轟然叫好,麵色期待,這也難怪,他們平日裏遭受漢人欺淩已久,曆來都是躲躲藏藏過日子,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狠狠出口惡氣,誰人不喜?
蟲夫人不應,稍做沉吟,轉回頭來對阿儂道:“那些苗人可曾尋到?”
阿儂道:“已著人尋去了,這會兒也應該尋到了。”
蟲夫人轉回身來,從諸人麵上一一望過,麵色凝重道:“此事幹係重大,切莫意氣用事,稍有疏忽,便是與成百上千子弟的性命相關,你們都是各寨的長輩,老身希望你們要好好合計一番,盡量以最小的損失把這件事辦成,一旦奪回物品立即撤回,不可戀戰。”眾人聽她這麼一說,俱低頭不語,他們都是山林間長大的粗漢,肚裏不識幾字,若是硬打硬奪,他們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漢,可叫他們使計行事,可就真是難為住他們了。
蟲夫人見他們如此,個個是麵露難色,也知此事行起甚難,不由歎聲氣道:“老身也知你們為難,可你們也得為那些拚命的寨中子弟們想想啊,一旦身死,家中孤兒老母怎麼辦?不管如何,都得想個萬全之策出來,你們那麼多個大老爺們,難道還想不出條好法子來麼?”
一個漢子苦著臉甕聲甕氣道:“婆婆,不是我們不願意想,隻是想不出來啊,您老叫我們上前殺敵,那是眉頭也不會皺一下,可要說不用死人就能奪回東西的法子,反正我是想不出來,再說,這次出寨,大夥都說好了,死了也就死了,家中老小由全寨人照顧,無需我等擔心,隻管殺敵奪物就是了。”他此話一出,個個隨聲附和。
蟲夫人一頓拐杖,怒道:“卯家寨是由你們說了算還是我這個老太婆說了算?我說不許死就是不許死,你們都得想,就算不吃不喝,也得給我想出個法子來。”一見蟲夫人惱怒,那些人個個噤若寒蟬,低下頭去,不敢再說話。
就在此時,旁邊草叢嘩啦,接著一分,一個苗家漢子身手矯健的從中躍了出來,滿頭滿身大汗淋漓,他也顧不得擦拭,一見到蟲夫人就立馬嚷開道:“阿婆,大事不好了,聽前邊監視軍營的兄弟來報,那些漢人軍隊正在收拾打點,瞧他們的陣勢,似乎是要出行了,下邊的兄弟們叫我上來問問,要不要馬上動手?”眾人聽到此信,一陣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