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期昌一臉見鬼模樣,怒極而笑:“哈哈哈!我無恥?你看看大明上下的軍將,有哪個似我愛兵如子?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麼!寧折不屈是我本性,也是軍中魂魄所在!”
“論無恥?外麵那幫子道貌岸然正氣凜然,都他娘一肚子男盜女娼!都是軟綿綿,吃人不吐骨頭,欺軟怕硬的慫貨!”
“我就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天下是我等老祖宗打下的,我等手裏握著的是刀槍,怕他一幫子靠嘴吃飯的軟蛋作甚!你怕他們,我可不怕!越怕,他越將你當畜生使喚!”
說著,趙期昌脖子一扭,齜牙瞪目,麵色浮現酒紅,神態略顯癲狂,語氣卻是低低:“小爺一道軍令,今夜一把火就能燒死這滿樓三四百軟蛋!殺之,猶如反掌,這等人物怕什麼怕?”
戚繼光直接抬手捂住趙期昌嘴,罵道:“你活膩了!”
趙期昌掙脫,抬頭怔怔看著戚繼光:“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戚繼光會怕這些鳥東西?你是戚繼光呀,是戚大帥的兒子,沒道理怕這些東西。再說了,這話傳出去,讓這幫人都聽到,他們就怕了,怕小爺拉著他們同歸於盡,就更不敢招惹小爺了。”
戚繼光被噎的不輕,良久道:“先父也懼人言,終究人言可畏。”
趙期昌長歎一聲,自知酒勁發作,沿著牆壁軟綿綿滑倒在地,坐在地上垂著頭,將盔帶解下,頭盔搭在膝蓋上,垂頭看著自己一直使用的大簷勇字盔,雙手撫著盔麵痕跡:“老哥,咱酒後失言,你就當沒聽過。但有三點,小弟這輩子都不想改,死不悔改。老哥若覺得小弟無可救藥,就遠離小弟,咱各走各的路,反正天下這麼大,何處當不得官?”
“第一,小弟被人欺負夠了……是被這天殺的世道欺負夠了,不想再受氣。能咬牙受一回窩囊氣,就能受第二次,跟貓犬似的被人玩耍。所以啊,咱從初陣領兵時……不,去白石墩時,就絕了忍氣吞聲的念想,死都不開這個頭。”
“第二,這世道終究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咱這條命就是屍堆裏爬出來的,隻要不怕死,怕死的都不敢招惹你,委屈你。這滿樓上下三四百多人,多是賤骨頭,刀架在脖子上比狗還老實聽話。所以,老哥也就別想著讓小弟對一幫賤骨頭低聲下氣。”
“第三,刀子比嘴皮子厲害。人言如刀不假,可一句話當場殺不死你,可一刀砍過去,你不死也殘!是故,咱握著刀子,到死都不鬆手!誰搶我刀子,我殺他滿門!”
戚繼光不言語,趙期昌自言自語:“你是不知道,戚大帥廉勇一世沒給你攢下家當,可你終究溫飽不愁。可我呢,爹娘沒了,滿門上下隻剩下四個少不更事的,六弟又病了,能賣的都給賣了……可我還是沒救活他。你也別怪我瘋魔,那三四年裏,我將上輩子沒吃的苦都給吃了……”
咧嘴笑了笑,趙期昌輕呼一口氣:“南柯一夢……莊公夢蝶……子非魚,自然不知魚的想法。”
戚繼光手撐在窗戶上,隻覺得頭暈目眩,果然,這是個瘋子,心機深沉又瘋狂的惡鬼:“我等誰不知你苦?你嫂子也常說這事兒,可那都已經熬過去了,人不能隻想著過去,你現在一言一行影響的可不僅僅是你手下那三千四百弟兄的姓名,而是上萬戶,連帶整個衛裏三萬四千餘戶的前程!”
趙期昌抬頭瞥一眼:“是啊,所以我寸步不讓,所以我不敢放下兵權。讓人怕我就成了,我不想過擔驚受怕的日子。老哥,咱登州衛各家,創業不容易,雖有投機取巧,可也是一刀一槍爭來的。”
徹底無奈,戚繼光也蹲下,看著趙期昌眉宇一閃而過的孤寂神態,突然明白了,抬手搭在趙期昌肩上,拍了拍:“你還小,又是猝然富貴,手裏還握著這麼強的兵馬。換做我是你,也擔驚受怕,怕下麵人篡權,怕周圍人搶奪產業。所以你才這樣,想讓人怕你,不去惹你。”
趙期昌眼皮一抬,搓搓臉道:“老哥,就算哪日我能全身而退,我也舍不得軍中弟兄。咱一身富貴,都拜弟兄們所賜。將弟兄們交給旁人,我信不過。創業艱難,舍不得,也怕失業。丟了眼前這大好基業,真的是生不如死,還不如死撐到底。”
戚繼光也算是突然看明白了,趙期昌的瘋狂是偽裝的,隻是一種無奈的自保,為的隻是保住現有的富貴權勢。可這層偽裝就跟吹牛皮一樣,越吹越大,越大越吹也就越累,終有吹破的一天。
趙期昌長歎一聲,仰著頭看著天花板:“我盡可能的在收手,可今天這件事情,劍門先生也是好心想介紹陳其學給咱。可登州這幫軟骨頭發難,這才失控了。沒法子,隻能強撐到底。”
說著歪頭,趙期昌口風一轉,哂笑:“等消息傳到君上耳中,大夥就等著升官吧。估計,咱衛裏各家會被拆的七零八落,哪裏要堵口子,就拉到哪裏去。就算沒將星武運庇護,幾十個人死的剩下的兩三個,總能熬成所謂的名將、宿將、重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