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安立
葉小文專欄·時事縱橫
葉小文,本刊顧問,曾任共青團貴州省委書記、國家宗教事務局局長等職,十八屆中央委員,現任中央社會主義學院黨組書記、第一副院長,主要著作有《多視角看社會問題》、《宗教問題怎麼看怎麼辦》、《化對抗為對話》、《從心開始的腳步》等,論文《社會學否定之否定的進程及其內在矛盾》曾獲中國社會科學中青年優秀論文獎。
大概由於我長期從事宗教工作,著名文化大家、國學大師南懷瑾先生托人帶話,盼與我一見。於是,2005年底,我專程去太湖大學堂拜訪他。初次見麵,卻似曾相識,相談甚歡。
他開門見山就問,你當了十多年宗教局長,對宗教有何心得?我說,宗教其實也是一種生命觀,基督教講“永生天堂”,伊斯蘭教講“再生天園”,佛教講“無生涅槃”,道教講“長生自然”,都離不開一個“生”字。
他一笑,未置可否。我便心裏打鼓,是否失之淺薄啊?
次年,我收到他的來信,信中說,他立誌“以傳統書院之傳習為基礎,配合現代前沿科技研究方法,希望綜合同誌者之力,發掘固有傳統文化之精華,在認知科學、生命科學主流方向上有所貢獻,以冀為人類文化之前行,探尋一條正途。”原來他的思慮與抱負,並不限於宗教的生命觀,而是誌在“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以後我再去看他,就更親熱了。我知他儒釋道皆通,便以“儒釋道相通之要義何在”為題,向他請教。他卻反問,你考我啊?你怎麼看呢?
在這個平易近人、不端架子的大學問家麵前,我也就“童言無忌”,“拋磚引玉”了。我說:
現代化使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可精神世界卻缺少了關照。現代的人們擁擠在高節奏、充滿誘惑的現代生活中,人心浮動,沒有片刻安寧。欲望在吞噬理想,多變在動搖信念,心靈、精神、信仰在被物化、被拋棄。如果失落了對自身存在意義的終極關切,人,靠什麼安身立命?
安身立命即“生命的安立”。這一話題可演繹為關於生命的三條約定:熱愛生命,追求幸福——這是安身立命的基本約定,也是今天現代化的動力;尊重生命,道德約束——這是追求幸福的集體約定;敬畏生命,終極關切——這是追求幸福的未來約定。現代化和市場經濟不斷放大、滿足著安身立命的基本約定,但也難免刺激、放任個體對物質享受的過度追求,不斷洗刷甚至消解追求幸福的集體約定和未來約定。於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甚至“要錢不要命”的道德失範現象,反而在促進生活提高、人類進步的現代化浪潮中沉渣泛起。
“人,在發覺診治身體的藥石業已無效時,才能急著找出診治心靈的藥方。”例如,儒釋道都讚成“孝道”。繼承和弘揚孝文化之合理內核,有助於找回尊重生命、敬畏生命這兩條約定,治療迷心逐物的現代病。孝的本質之一是“生命的互相尊重”。
如何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克服迷心逐物的現代病、喚回人們對生命的尊重和敬畏,始終是一道未解的難題。今天,我們正多方努力,樹立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係。不妨打開視野,有容乃大,包括回首孝文化,肅清其附著的汙泥濁水,找出其相通之普遍價值,發掘其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和和諧社會建設需要的可用功能。愛鄉方愛國,盡孝常盡忠,“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我講了這許多,先生都耐心地聽著,還不時點頭稱許。等我說完,他畫龍點睛了:
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說好,西方文化的貢獻,促進了物質文明的發達,這在表麵上來看,是幸福;說壞,是指人們為了生存的競爭而忙碌,為了戰爭的毀滅而惶恐,為了欲海的難填而煩惱。在精神上,是最痛苦的。在這物質文明發達和精神生活貧乏的尖銳對比下,人類正麵臨著一個新的危機。今天的世界惟科技馬首是瞻,人格養成沒有了,都是亂的不成器的,教育隻是販賣知識,這是根本亂源,是苦惱之源。隻有科學、科技、哲學、宗教、文藝、人格養成教育回歸一體,回歸本位,均衡發展,才有希望。
我們討論的“生命的安立”問題,其實也就是一個民族現代化過程中“精神的安頓”問題。在一個信仰、信念的荒漠上,立不起一個偉大的民族。文化是民族的根。
現代化呼喚時代精神,民族複興呼喚民族精神。時代精神要在全民族中張揚,民族精神就要從傳統文化的深厚積澱中重鑄。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所強調的,中華文化積澱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豐厚滋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勢,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
我們的生命,在此中安立。(責任編輯/吳文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