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楚邱國國主與持端的隨行隊伍俱不能望見時,我才慢慢的牽馬還宮。
還未走至宮門,便有內小官飛馬來報,言說傳了王後的旨意讓我速速往德餘宮。我知定是花蕊夫人之事,不敢怠慢,疾步趕往德餘宮。
德餘宮是母後所在的寢宮,取自“俢之家,其德有餘”,是整個後宮最德高望重的宮室。此時,王兄已經在宮內整整思過了十數日,但花蕊夫人的事情他卻始終未吐露半字,據說他的近身奴仆們早在回宮之前便被割去了舌頭,因此花蕊夫人的死因猶如蠟封的機密一般,宮中沒有半人知曉。
我趕到德餘宮的時候,母後剛與王兄發了好大的脾氣,現在閉了眼目,凝神養心,聽我拜倒,母後強打精神,賞了我一杯消暑的蓮子芯兒茶。雖然母後在後宮中素以慈仁,我卻不知為何每每見到她便覺惴惴不安,此時連茶盞都拿握不穩。
見我毫無底氣,母後胸中更覺氣悶,道:“我生平從無憾事,隻恨生了兩個不爭氣的兒子,你王兄是好色無度,見了美豔女子便連身份都不知自持;你又一向怯懦,凡事不敢開罪於人。隻是花蕊夫人不能這般死得不明不白,畢竟也是一條人命,傳出宮去,怕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我諾諾稱是,不敢有一絲違逆。母後看我不成器,便道:“還不快快道來。”
我聽母後聲音已帶了七分怒氣,不由得嚇得一激靈,茶盞失手,落地粉碎。母後打量了我一番道:“你父王一向英武,我脾性亦自剛烈,怎生出你這般軟弱不堪的王子。若是此事你想蒙混過關,實在是想錯了念頭,你去殿外跪著,什麼時候把前前後後的事情想起來了,也知道怎麼跟本宮回稟了,再來回話。”
我在母後胎中胎位不正,母後生產之時費了好大周章,險些失了性命,所以我一向沒有王兄得寵。兒時王兄犯錯,至多被責罵幾句,我卻少不得要挨些皮肉之苦。如今之事亦是如此,母後多半也知花蕊夫人是因王兄才早早故去,他卻好好的在他的寢宮之中閉門不出,而我,則要頂著夏日中的豔陽跪在殿外的磚地上,連站在身側等著傳話的奴才也耐不住發起牢騷來:“王子怎麼不會好好回話,惹了王後娘娘不說,還要讓奴才也跟著受這些苦罪,有道是人老病多,王子年輕恐怕不能體會,好比這磚地,一樣的炙熱,但是王子跪得起,而老奴卻站著卻覺得十分難耐。現在,老奴要自去尋個清涼的處所,王子便跪著吧。”說罷,一拂袖子,自去找閑適的地方納涼去了。
這一跪,便是一天一夜,我知道,父王很快便會來母後的寢宮,王子跪於宮內,是很失王家體麵的一種事情。我會一直撐到父王來,雖然我衣兜裏還有楚邱國國主留下的信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隻要這張信箋呈上,便是沒有花蕊夫人之事,王兄也定會被廢為庶人。
被廢為庶人的王子一生會過得很是辛苦,停了以往所有優容姑且不論,王兄這種可能會帶來一國之災的行徑若被黎民知曉,恐怕凶多吉少。
東方剛剛泛白,父王便趕來了,為了顧全我的顏麵,他並沒有像往日一樣帶著隨侍,見到我,便扶我起來,道:“胥敏,夏日裏跪磚最是難耐,白日裏溫度極高,夜間又是極涼,你身體可還受得了?”
又見我額角有疤痕,便道:“這便是在榮臨國時,你王兄砸的?”
他撫著我的疤痕,讓我微微的有些癢,便躲了躲,道:“父王,兒臣懷中有封楚邱國國主留的書信,本來是應該呈給母後的,可是母後素來偏袒王兄,若是此信交到母後手中,兒臣怕此信最後流落到王兄手中,兒臣便凶多吉少。此信呈交給父王原也是經過一番思量的,兒臣懇請父王不論這信中所書是何事情,都勿怪王兄。年關一過,兒臣便要去往封地,日後做個閑散王侯,縱情山水之間了此一生。”
父王扶我站穩,道:“胥敏,你素來較你王兄寬厚,楚邱國國主那書信的內容,父王知道說的是些什麼。你與胥敦都是孤的兒子,孤又怎麼會不了解他的所作所為,況且他是****,他的一舉一動,孤了如指掌。”
父王說到這裏,便長歎一聲接著道:“孤早有改立****之心,可若改立****,你王兄此生必是極盡坎坷,為人父母,總為子女計。你不要怪父王狠心,父王會將國家中最富饒的封地賞賜你,你便離開陶都吧。”
我含淚道:“日後胥敏不能在父王母後身側盡孝,還請雙親不要怪罪。今日父王母後俱在德餘宮,胥敏便先拜謝父王母後大恩,一拜父王母後生身之恩,二拜父王母後照拂之恩,三拜父王母後成全之恩。願父王母後福壽常在,身體安康。”
父王見我淚如泉湧,也哽咽道:“往後在封地,一定要學會照料好自己。”
花蕊夫人最後被定為暴病身死被寫入內宮史冊,宮中之人知道此事不能妄議,便都閉緊了嘴巴,於是一場鬧劇沸沸揚揚的上演,稀裏糊塗的落幕。王兄依照是永昭風光無限的儲君,而我悄悄的打點行裝準備來年去往封地。
一日整理物品時,看到了禦仆送來的奏章,便遣退了左右,發了一整天的呆,直至月躍頭頂,方找了貼身心腹傳了那禦仆於城外密林相見,之後便披了件深色的錦袍出了宮門。
到得密林之後並不多時,便聽身後草叢一陣沙沙聲響,想來人已經到了。待到我見到那禦仆的麵容才發現,這人並不年輕,眉梢眼角都是歲月雕刻的痕跡,又想他為人老道,做事特立獨行,心中釋然,對他道,大人何苦壓上這樣許多人的性命在本王身上,本王不如王兄心中滿是擔當,一生隻願做個閑散王侯,平安度日。
那禦仆道:“王子謙遜實乃萬民之幸,臣雖不會猜度人心,也不懂買通消息,但臣兒時便會觀星,知道天命鬥數並非凡人力所能控,微臣觀星,見紫微之星在王子鬥數之中,並非在儲君命區之內。”
我聽完心煩意亂,道,大人不必多言,這些話語對本王說說便罷了,若是被有心人聽去必引來殺身之禍,大人這些奏章想必還未存檔,今日在此,本王便將其歸還大人,以後本王去往封地,煩請大人以國事為主,不要再動此等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