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天將破曉,我衣不解帶,隻得派人知會楚邱國國主,食材之事交由他與持端奔波,婁然國國主見我服侍王兄辛苦,便來探望。我王兄向來驕縱,難得有了欺負我的機會,便吃喝拉撒均賴在床榻之上。隻是見了婁然國國主進來稍稍有些收斂,默了一會兒便向我道,王弟還不去取些水來,便是我不用飲水,也不好怠慢了貴客。
我見他早便遣走了眾侍從,知他有意刁難,便不與他爭辯,請了婁然國國主坐於帳內外堂。
所謂外堂,不過是用屏風隔出寢具留出的空隙,雖然狹小,卻另有一番風雅,道,國主稍坐,我去取些熱茶,雖比不得朱紫煙華那般聞名遐邇,卻也是我國今歲出產的新茶,國主嚐嚐,切莫見笑。
婁然國國主一向隨和,淺淺笑去,露出兩點梨渦,道:“如此便叨擾了。”
待到茶泡得剛剛好時,已是滿室生香,婁然國國主笑道:“我喜歡這茶香,閉目輕嗅便似醉了一般,這是什麼茶?”
我笑笑道:“此茶原是栽在香樟木周圍的幾株矮腳鳳冠,初春采來時,我嫌茶中混了香樟木的濃鬱擾了清香,便讓茶匠們將頭茬的竹尖、嫩筍揉在茶葉之中,曬幹炒熟。讓茶香、樟木香、竹香、筍香彙在一起,聚散纏繞,香而不濃,雜而不亂。”
我看她聽得入神,便繼續道,樟木之香本就濃鬱嫋繞,往往先聲奪人,取茶入水之後,便會首當其衝撲入鼻腔,這是第一道香。可這香來得快,散得也快,此時茶香卻還未完全釋放出來,竹香卻迫不及待的衝將開去,填補了空白。無奈竹香清雅綿長,與檀香相去甚遠,我怕一濃一淡,過於懸殊,便搭了筍香中和兩種氣味,一來作為過度,二來讓人有所緩衝。四種香氣先後有序,經久不息,既可輕嗅,又可回甘。那樟木香本就性溫,春夏秋三季吸聞久了,難免燥熱,可是擱至冬日又成了陳茶,有些可惜,正巧竹香性淡,一溫一淡,倒能讓茶的性子緩下不少,
婁然國國主笑道:“此茶雖然香雅,作法卻繁複,胥敏怎會如此清楚?”
我看她對這茶湯愛不釋手,便笑道:“國主不知,這茶便是由我栽種的,所以秉性脾氣才會了如指掌。”
婁然國國主聽了又是低首一笑,繼續取用那茶,道:“果真回甘之時這四道氣味也能慢慢滲出。這樣妙趣的茶品,可有妙趣的名字?”
我搖頭道:“胥敏不才,想不出什麼好名字。”
婁然國國主側盼凝眉,細細品嚐,半晌方道:“第一湯的時候這茶並不媚人,飲茶之人銜在口中隱約有玉盤出於深山之感,雖不能爭輝金烏,卻另有一番驚天之勢,一改你國茶品以往的清甜純美。待到第二湯,又有雲散天明,一空清輝,冰輪飽滿,瑩潤皎淨之感。喝到第三湯時便似光華蹣跚於牛鬥之中,星河璀璨,眾星捧月。泡至第四湯時又覺如漫天流星難掩蟾光之盛。待到飲了第五湯,卻覺雲淡風輕,月白疏朗,漸漸隱了下去。回首一想,整夜時光,竟自過完了。這茶既有四香齊聚,又含月華之美,不如就叫香曜茶吧。”
我躬身垂首,行禮笑道:“國主才華驚世,便依國主。”
心下正自欣喜,便聽我王兄道:“我覺得這茶應該叫軟香茶才好。”
我聽他說話,兀自不解,卻覺得頭暈目眩,神誌不禁也開始恍惚起來,不由得強打精神,再看婁然國國主此時也如我一般。我腦中驚覺是茶的問題,便道:“王兄,你往茶中加了什麼?”
我王兄此時已從內堂的床榻之上坐起,聲音不似以往無力,大笑道:“我的好王弟,這茶可是你備下的,為兄沒有你那般玲瓏多竅的心思,會往茶中混些什麼香啦,筍啦的,但是為兄會往這水中添些東西,雖不雅樂,卻很霸道,足以讓你們酸軟無力,站不起身。”
婁然國國主見勢不妙,悄聲對我道:“胥敏,快去尋頡雒和持端回來。”
我見狀也慌了手腳,強打精神朝屋外走去,騊駼見我步履蹣跚,踱步廄中又叫又跳,我解了韁繩卻怎麼也上不得它的背上,隻無奈對它道,騊駼,快去找十一和楚邱國國主,再晚怕是來不及了。
騊駼聽罷撒開四蹄便向遠方跑去,我見它狂野也不知是否懂了我的意思,心想往日在宮裏時,手下的侍從婢女再不濟也會說出話語,現今隻能將滿心計算寄托一匹畜牲身上,心中更是著急,卻聽屋內又傳來話語之聲,是我王兄笑道:“國主一向與我王弟交好,今日逢難,他怎麼撇下國主一人逃了呢?”
我知他心生歹意,生怕婁然國國主遇了不測,便又使了渾身力氣往屋內走去,怎奈一動便渾身是汗,心裏越發著急腿腳越是不聽使喚。
婁然國國主卻似乎並不驚慌,淡然道:“血脈兄弟尚會迷藥相加,更何況我與胥敏隻是初識,他拋下我去謀生路自在情理之中。”
我王兄此時已步出內堂,走到婁然國國主身側,笑道:“果然是一國之主,此時的情境還能不慌不躁與本王談笑風生,不知是該讚你有國君的風度還是該說你國女子均是水性楊花的賤胚。”
婁然國國主傲然道:“我國素來不挑動事端,男女國民皆依四時而動,附於陰陽調和,何來水性楊花之說?”
我王兄笑道:“好一副伶牙俐齒,你國女子生來妖媚,最是愛勾動這天下男兒的熱血雄心,你不見那楚邱國的頡雒國主為了你,連榮臨的耀陽公主與半壁江山都不屑一顧。你不過因火煙嗆了咽喉,他便帶著你遍尋天下名醫,聽說我國冰川之水可療你病症,便連家國也拋在腦後,隻陪著你在此靜養。你算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早有婚約的浪蕩女子。”
婁然國國主怒極反笑:“我與頡雒怎樣與你有何關聯?”
我王兄笑道,你與楚邱國國主有何關聯本王當然不會在意,此情此景,本王最在意的是你我有何關聯,曾幾時,本王子也自詡閱盡人間美色,卻不想天下之大,竟還有你和耀陽這樣的姿色。耀陽公主遲早是我房內之人,這是後話,今日若能一親你的芳澤,待到迎娶耀陽公主之日,本王便可對這世人言說,本王是天下最豔福無邊的人。況且,你這樣驚世容貌,美豔絕倫,如若不讓本王子好好疼惜一番,可真是浪費了。
我此時已蹣跚至屋內,聽到此言,驚得一身冷汗,急忙喊道:“王兄不可,奸汙國主必起兵端,王兄萬不可有如此念想。”說著,便去拉拽王兄,無奈心下一急,竟跌在地上。
我王兄看我急得滿臉是汗,大笑道:“胥敏,你我即為兄弟,此等好事王兄必不會忘記你,為兄知你也對婁然國國主的傾國一笑念念不忘,待為兄享用了她自會留給你,到時你要怎樣,為兄都不會說出去的。”說到此處,又頓了一頓,道:“想來婁然國主也不能將這等情事宣揚出去,否則,我看是她國的大宰還是楚邱國的頡雒國主能要她這等殘花敗柳。”
我渾身無力隻能爬過去抱住王兄的腿道:“王兄三思,婁然國國主脾性剛直,若受如此委屈必會興兵,王兄既為****,便是不念廉恥也該思及百姓黎民。”
我王兄見我滿麵滿眼的淚痕,不由得大笑了起來,道:“胥敏,你居然還能搬出百姓黎民這樣的說辭,可見你對這剛剛初識的朋友竟賽過了我這個血脈王兄。想今日你對此困局無能為力,為兄勸你不如省省力氣。”
我想起花蕊夫人屍骨未寒,再想起他當日將酒樽死命砸向我的舉動,又看今日他對婁然國國主如此為難,後悔當日拒絕了耀陽公主的訂婚之請。不由怒道:“胥敦,你若今日敢做下這等天理難容的事情,我胥敏便是拚了性命不要,也要讓你用全身之血清洗罪孽。”
我王兄聞聽我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不曾想過你這等懦弱之輩還能說出此種豪言壯語,也罷,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為兄便成全你,婁然國國主喝下的茶湯本是你準備的,本王子大可以說你貪慕國主美貌便在茶中下藥將其**,不料被我撞破,婁然國國主羞憤難當,於我麵前自盡。我大義滅親,將你正法,到時割下你的頭顱送去婁然國作謝罪之禮。隻怕連跟我對質的人都沒有,如此一來王兄還應該謝謝我的好王弟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