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欲再做逗留,未等那禦仆答言便道,本王還有些俗務未完,就不多與大人暢聊了,日後若有緣再盡詳敘。
說完這些抽身便走,從此以後再不想那幾日的種種,隻當自己做了些荒誕無稽的怪夢。
之後的一段辰光過得很是安靜閑適,卻被一封突然送來的請柬驚得雞飛狗跳。
這封請柬並非是我王兄初秋接到的那封。
雖然他接到也是一封黑底金字,朱紅描邊,吉符錦緞反反複複地疊在層層的靛藍色羽紗之下的請柬。
我看過那張請柬,讓人看了以後便會在心中油然升起一絲肅然之感,想來也隻有這樣的費勁心思,糾纏交錯,方能顯現出婚姻的鄭重。
與我預料的毫無二致,請柬是榮臨國的儲君潛人送來的,請柬上寫得明明白白。
送呈永昭國儲君台啟:盛昌四十一年桂月十五,十一王子持端成婚喜筵,合蒙厚儀,謹定時晚酉時淡酌候教。榮臨國儲君持瑞敬遞。
這樣幾近六十個字的請柬上,並沒有我的名字。若上麵寫的是“送呈永昭國王子台啟”,我便是可以隨往的,可這儲君兩字,易如反掌的便把我隔絕在外。
我心裏沒來由的空空落落,想起持端談起婚期時的情形,恍若隔世,不禁悲從心來。隻將手一擺,吩咐隨侍繼續打點行裝。
心裏想的卻是,原來身份之限,不止生殺大權讓人無可奈何,便是連能否參加喜筵這等微末之事也都囊括於內。再想新年一過,便要去往封地,從此京師繁華與己無關,心中無限惆悵落寞,又不知從何說起。
不想日光偏西,又有人來報,隻道是榮臨國又送來請柬,寫的是送呈永昭國王後攜胥敏王子親啟:盛昌四十一年桂月十五,十一王子持端成婚喜筵,合蒙厚儀,謹定時晚酉時淡酌候教。榮臨國王妃莊嬪敬遞。
兩國後宮素無往來,因此這千裏迢迢送來的請柬一到永昭便如巨石投入無波深潭,頓時驚起滔天白浪。群臣盡皆猜度許是莊嬪娘娘要將二王子招為公主夫婿,隻怕此番兩位娘娘各帶公主王子相見便會將婚事定下。
這番話語傳進內宮,便連我母後身邊的近侍也變了昔日的容光,看我時笑得連額頭上的皺紋也少了許多。我對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就像母後與我談話時仍是寡言數語,了了幾字一樣。我知道,她心中的想法與朝臣們的猜度是相同的。
何況她素來偏寵王兄,眼見我的風光超過王兄,自然是心急如焚。但是我不問,她便什麼都不說,依然穩坐著後宮之主的位置,如同波瀾不驚的大海,讓人看不出一絲端倪。
這樣過了幾日,父王卻意外的召我覲見。這是很少有的情況,軍國之事向來都是他與王兄商議,從不會叫上我。因此,這旨意傳到我的宮中,闔宮上下還來不及歡呼雀躍,便開始人仰馬翻:香薰禮服、重新冠髻、佩牒掛帶,末了還要含上如蘭蜜丸。
待到覲見之時,父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便放下書卷笑道,胥敦每次見我都是禮服百樣,冠玉周身,還是胥敏好些,看著讓人清爽,沒那麼多累贅,也不會讓人覺得天子之家,過於奢侈,楚邱國國主說的對,你其實比你王兄自持許多,隻不過,終究是可惜了。
我知道父王心中想的是王兄的不成器,卻又循著祖製立其為儲,再見他不肯說破,便什麼都不說,隻默默的跪了下去。
我父王愣了愣,攙起我道:“眼下連近侍都沒有,便不要這般拘謹了。你我雖屬君臣,卻也實為父子,為了綱常,廢了倫常並非人生樂事。”
再將打量我一番,又道:“以前總道你是個稚兒,又不比胥敦是長子,所以許多事情不讓你參與其中,想不到再留意你時,你卻這般健碩挺拔了。遙想你出生之時纏人得過分,逗留你母後胎中不肯出來,幸而鴻福庇佑才沒有傷及性命。因此,你母後也更偏愛你王兄多一些,你便不要記恨於她,母子之間終究沒有隔夜的宿仇,會好起來的。”
我見父王並非要與我商討國事,便心下鬆了一口氣,道:“兒臣從未記恨過母後,與父王一樣,兒臣也盼著能有和母後合好的那一天。”
我從未與父王單獨待上這樣許久,現下馬上要去往封地,便覺得逗留在他身邊的時日不多,似對他更有依賴,撒嬌道:“父王,兒臣有些口渴,父王可否賞兒臣一杯茶吃?”
這是我第一次向他討賞,以前王兄討賞時,母後總會對我說,胥敏可不能這般,你隻是個王子,比不得你王兄,他是儲君。
於是漸漸的,我便什麼都不爭了。
心裏正想著,卻聽我父王笑道:“知你平素極是愛茶,你來之前便有所準備,此時應在殿外候著了。”
話音剛落,便有內侍在殿外搭言,然後捧著熏爐茶盞、香茗糕點魚貫而入。這是為王的禮節,吃茶之前必要用熏香的香氣將雙手熏得幹淨溫暖,一來為了潔淨雙手,二來是為了防止手涼茶熱,失手碎了茶盞,擾了心神,我細細嗅著那香爐中的熏香,卻覺一絲氣味都沒有,方知用的是無塵無雜,無色無味的素香。
那茶盞也極為考究,選的是上等的白瓷,絲毫沒有雜誌汙垢,為的是方便看出茶湯是否均勻細膩,盞壁上的手柄刻上代表著吉、壽、榮、昌的祥瑞,一來彰顯國主之威,讓人心生敬畏,二來提醒帝王便是在喝茶休息的時候也要念著天下榮昌全係自己一身,為此更應勤勉奮進,保天下太平。
而儲君和王子的茶具之上刻的一般都是花鳥魚蟲,雖然更顯精致,卻全然沒有這般警醒的作用。我看著手柄上的圖案一時之間想著這樣許多,竟出了神,細細的撫摸,想來為王之人也並非十分容易,由此更對父王敬重了許多。
我父王看我呆呆的望著那手柄上的雕刻出神,便道:“胥敏,你在想些什麼?”
我回過神來,脫口道:“兒臣喜歡這茶具上的手柄。”
父王奇道:“不趁熱品茶,為何偏執著於這茶具手柄?”
我素無心機,見了父王來問,便接口答道:“兒臣總覺得這手柄之上俱是提醒父王要為蒼生擔憂的警醒圖樣,便想,往後去往封地也要將茶盞手柄上的圖樣換一換,提醒兒臣雖然保不了天下太平,但至少可以造福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