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吐出一口氣後,金有德抓起妻子那隻多年不曾握劍的手,輕聲對她道:“想必夫人已經有了決斷,那麼為夫又有什麼不敢去做的呢?”
她嫣然一笑,輕輕一握被丈夫抓住的手,卻又馬上抽出。在深深看了一眼仍舊跪著的孩子後,便大步踏出堂外。
6霓羽出現在演武場中揚刀門諸位弟子麵前,這時她已將那一縷溫柔拋諸腦後,僅餘下威嚴與堅韌,這幅表情眾弟子常在金有德臉上見過。在弟子們或驚疑,或歡喜的目光中,6霓羽揚聲問道:
“揚州漕幫平日多行不義,在這江麵上殺人越貨不計其數。今日竟還敢在揚州城內擄掠行人,咱們應該怎麼辦?”
一弟子應道:“咱們應該替行道!”
此話一出,站在門外的揚刀門弟子群情激憤起來,有要殺上門去將漕幫一網打盡的,有要招攬漕幫內憤憤不平的幫眾的,演武場忽然嘈雜起來。
等眾弟子爭論片刻後,6霓羽便擺擺手,演武場又逐漸平靜下來。
“咱們盡管都是武林中人,今日漕幫一事牽扯到的卻不是武林中人,咱們不能用江湖手段處理這件事。”6霓羽頓了頓,繼續道:“這件事,要告官。”
聽見師娘出“告官”二字,一個弟子卻猶豫道:“師娘,這牽扯到官府,怕……怕是不符合江湖規矩吧?”
6霓羽美目朝那弟子一瞪,又道:“誰是咱們揚刀門去告?”
看見許多弟子麵帶迷茫,6霓羽便解釋道:“這漕幫擄掠行人一事,生於城西富宅貴府旁,咱們恰好與幾個揚州豪商望來密切,這揚州治安不穩,他們總得向官府伸張正義吧?”
那些弟子們卻更加不明所以,有人問道:“那些商賈告官便告了,與我揚刀門何幹?
“漕幫中幾乎皆是殺人越貨,為非作歹的亡命之徒,那些家財萬貫又膽如鼠的富商們,怎麼會有膽子去告一群時刻能威脅他們身家性命的歹賊呢?咱們一定要把這個中利弊予他們聽,他們才敢向官府告狀,不是麼?”
言至此處,眾弟子皆明白6霓羽這是要“借刀殺人”,盡管這話聽起來很繞,又有那麼一絲自欺欺人的意味。或許這個辦法對於少林、昆侖、還有那些自詡“俠士”之人來極為卑鄙無恥,但揚刀門眾人卻直呼這是個好計策。
此時6霓羽心中也極為無奈,她向來光明磊落,要她來執行這個計劃,終歸心有那麼一些抵觸。可如今受時局所限,夫君新傷未愈,與漕幫硬碰硬絕不符合揚刀門利益,那麼便隻能夠“下黑手”。可看見演武場中那些弟子幾乎要歡呼雀躍起來,6霓羽心裏卻生出難以言狀的滋味。
利用富商去告漕幫,而不是揚刀門去告,揚刀門隻是“保護”那些富商,以免他們遭到漕幫的“威脅”而已。
這揚刀門弟子中有被師娘強行要求識過字的那些,卻在人群中心道:“師娘用的算得上陰謀麼?不對,這漕幫平日裏欺人太甚,霸占商道,不讓咱們的船過,又明裏暗裏搶走咱們的生意,就算是陰謀詭計,咱們對付的也是卑鄙人。”
想到這裏,那幾個弟子麵上歡喜漸漸淡掉,在一片叫好歡呼聲包圍中,麵無表情總會顯得有那麼一絲格格不入。
6霓羽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又是百味雜生。抬眼望向邊斜陽,又想起十幾年前那一場神門內部爭鬥,那時候,自己父親也是為陰謀詭計所害。如今自己卻也要用陰謀去對付別人,這莫非便是理循環?
“不對,父親是死在神門內鬥中,死在他好兄弟刀下。我們是對付敵人,在江湖上對付敵人無論用什麼方法都不能稱得上卑鄙。”
6霓羽盡管一直尋找各種理由安慰自己,可內心鬥爭卻難以平息。此時身後又傳來腳步聲,6霓羽驚忙轉過臉,卻現原來是金有德,鼻頭卻不由得泛起微酸。
“還好,還有他在,不是麼?”
金有德心知自己妻子還無法做到義正辭嚴地出違心之言,便走到門前,向演武場中那些弟子作出一番慷慨陳詞。
在成功調動起揚刀門士氣後,金有德便交由妻子來分配各個任務,自己則默默站在一旁。6霓羽心知金有德身上有傷,不能亦不敢多言,便接過“令箭”,開始號施令。
揚刀門大堂外的演武場上本有百八十號人,直到幾支火炬被點燃為止,便隻剩下五六人,此時的演武場才終歸平靜。
金有德早已回屋養傷,6霓羽將最後一項任務分配完成,才想起來金致信仍跪地不起,便趕忙回到堂內,見到那個孩子昂著腦袋,仍舊跪在那裏,便試圖去將他扶起。
然而金致信卻甩開母親援手,6霓羽卻也無力再嗬責,隻是留下一句“隨你吧”,便離開大堂。
當金致信偷偷向身旁瞥去是,卻現6霓羽果真離開大堂,大堂中已無人跡,演武場中也空有火光。金致信用鼻子哼了一聲,閉上眼睛繼續跪著在堂中。
然而此時的6霓羽仍躲在堂後的門外,時不時往堂中偷瞧一眼,終究還是歎一口,便往臥房走去,金有德忙累兩日,她又何嚐不是如此?
想著揚刀門的前途,6霓羽卻是信心十足,漕幫今日惹禍上升,揚刀門當然要乘勝追擊。念及此處,便也不顧心底的一絲隱憂。但困倦與疲憊湧上心頭後,6霓羽腦袋開始變得昏昏沉沉,在進入臥房後,她便取下簪子,除去外服,躺在在丈夫為自己騰出的位置上,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這一夜的揚州城上空烏雲難以計數,幾乎所有揚州城中的江湖人都清楚,明日便是雷鳴電閃之時。
但卻幾乎無人能夠猜到,這第一聲悶雷,出現在揚刀門大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