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聞到書香

思想討論

作者:薑炳炎

季羨林的一生中,有三個十年,經曆人生苦厄,生離死別,以及衰老的欺淩。若非“知識”的力量,他斷然從人生低穀走出,獲得如日中天的名聲。

他的兒子季承曾說:“我一直不認識你們所說的國學大師季羨林,我隻知道,在熱熱鬧鬧的學術追捧中,父親的內心是冷的,是寂寞的。但是他表現得卻是淡定從容,畢竟,經過了,也就尋常了。”

文革期間,季羨林從最初的旁觀逍遙到挨批鬥,遭毒打,最終被戴上“反革命”的帽子關進“牛棚”。隔上幾天,季羨林總會被批鬥一次。批鬥的單位很多,批鬥的借口也不少。那段時間,季羨林的自我感覺是:“非人非鬼,亦人亦鬼”。但他蹲在牛棚中仍思考人生,關心社會,著書《牛棚雜憶》。同時,他偷偷地翻譯蜚聲世界文壇的印度史詩《羅摩衍那》,每天提心吊膽,先把原詩譯成白話散文,反複推敲修改成四行一韻的詩句,用一堆小紙條抄寫。曆時10年,終於把長達9萬行的《羅摩衍那》譯成中文,這部譯作是座豐碑,為中印文化交流寫下濃重的一筆。

上世紀80年代,70多歲的季羨林從《彌勒會見記》殘卷開始,又用10年的時間,獨自完成了世界上最大規模的吐火羅文研究,以中、英文寫成專著。吐火羅文是已經消失的古代中亞語言,據統計,全世界懂得這種語言的,不超過30人。在這個十年裏,季羨林每天淩晨三四時即起,清晨及整個上午,他都沉醉於學術研究中,午飯後稍憩片刻,又開始緊張工作。

上世紀90年代,季羨林的夫人去世,他變得更加沉默,又把目光投入到《中國蔗糖史》的研究和寫作上。每天,他拖著年邁之軀往返於家和圖書館之間。季老回憶說:“春天姹紫嫣紅,夏天荷香盈塘,秋天紅染霜葉,冬天六出蔽空。稱之為人間仙境,也不為過。可是我都視而不見,甚至不視不見。我心中想到的隻是盈室滿架的圖書,鼻子裏聞到的隻有那裏的書香。”這個十年,季羨林在《中國蔗糖史》的基礎上,又完成了80萬字的《糖史》。這部嘔心瀝血之作,充分利用史料,清晰地梳理了中國和世界40個國家6個地區糖的製作技術與文化的交流,被季羨林視為平生最重要的著作。著作完成後,季羨林老先生感慨地回憶說:“在80歲~90歲這個10年,是寂寞的10年。我孤零零一個人住在一個很深的院子裏。從外麵走進去,越走越靜,自己的腳步聲越聽越清楚,仿佛從鬧市走向深山。”

季羨林也曾感歎,知識分子這個行當是並不輕鬆的,嚐夠酸甜苦辣,經曆喜怒哀樂,走過陽關大道,也走過了獨木小橋。縱觀這位國學大師的一生,如果沒有“知識”來穩住那暴風雨中的人生,隻能是任憑風吹雨打去。打開書本梳理知識,就是打開另一個世界,不論光風霽月,還是陰霾蔽天,不管四處碰壁,五內如焚,他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

“板凳須坐十年冷,文章不著一字空”。季羨林的三個十年,已是耄耋之齡,他心中想到的,“隻是盈室滿架的圖書”。今日讀來,依然讓我們感觸和思考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