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阿揚主動地擔起職責,臨時當起火頭軍角色,這位耍骰子的老手下到廚房裏就是一個白癡,她什麼也不會。她沒讀過多少書,沒有任何理想,白天黑夜就沒離開過骰子,見識就更加有限,不過,追悼會的隆重程度還是讓她意識到人生的價值,沒有白活一場。
出殯之後,莊曉琳給她的任務就是在瑞京花園準備晚飯,大象沒有交代清楚該準備幾個人用飯?她天才地預見到母女仨哪怕美味佳肴也必定難以下咽,因此預訂了魚粥。對付其他人的晚餐則是隨叫隨到的快餐,這也是唯物主義流毒之一。她依然戴著假悲傷的麵具——這被張右權一眼識破,竭力規勸兩姐妹趕快梳洗,將哀傷、疲乏、痛苦一塊兒洗掉,喝點粥補充能量。
又累又乏的陳汝卓靠著柔軟的沙發靠背,感覺渾身肌肉僵硬、酸疼,守靈夜究竟喂飽多少吸血蚊子無法統計,在舒適的席夢思上美美地睡一覺是他最大願望了。
按原計劃,此刻他應該攜嬌妻玉手留連於普吉島的某處海灘上或者馬達加期加的大酒店裏,樂不思蜀。誰能預料到如此變故?意外打亂了所有計劃,老天爺是無情的。
夕陽告別了鼎山,夜市的繁忙再現,唯物主義追求的更高更大的高聳林立的摩天大樓恰似海市蜃樓,不具任何意義。
他的內心被惶恐和不安折磨著,和老丈人在小酒店吃酒的情形,那一幕教人驚悚、恐懼,那根本不是什麼教誨,分明就是臨終遺言。那些被他愚妄地認為胡話的言語至今猶粘貼在他的皮膚上似的令他感到陣陣冰涼。要麼就是愚蠢了,要麼就是無知和自私,明顯的征兆竟然被忽視。
他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貪杯才最終導致老丈人送了命?這真是一場可怕的噩夢。他已將罪責背到自己身上,並為此受到懲罰。與其一生不得安寧,他寧願放幸福的婚姻。這種莫名可怕的念頭折磨著他,讓他驚慌、焦慮、不安,不知該拿它怎麼辦才好?他無意識地拚命抽煙,直到煙頭燙到手指,才驚叫著將煙頭扔掉。
發喪之後,莊曉琳並沒有來到瑞京花園,她一直忙於應酬。鄉下來了兩位親戚,也搭車回去了。張右權掌管賬目絲毫不敢有差錯,他準備等幾天再跟主人細談。
馬庚樂白皙的俏臉有如白瓷似的木然寫著哀傷,照鄉俗給了每位親朋一份回禮,大家都收了下來,簡單地吃了快餐,告辭回去了。
就在這時,突然的叫門聲猶如一把利劍插入她們的靈魂之中,每個人都以為是大象莊曉琳上門。意外的是一位年齡與馬振華相當的男人站在門口,這位冒失鬼沒有發現大門上貼著忌字,一開口又往她們悲痛的心口上撒了一把鹽巴。他開口就問:“老馬在嗎?馬振華,在嗎?”
客人這樣問,馬庚樂頓時如遭到雷擊似的心髒瞬間停止跳動,若是沒有抓住門框,哪怕兩個堅強的膝蓋此刻必會暈倒在地上。
“你有事嗎?”這場天災教會了她許多東西,小手扶著門框,努力保持平衡,小嗓子已沙啞了,那悲傷無法掩飾,她問。
凝固在空氣中的悲傷氣氛觸手可及,他瞥了一下,立即意識到某些東西,神色顯得尷尬,抱歉地自報身份。他說:“我姓黃,叫英其,和他是同班同學。”
“昨天,老馬過世了。”尚未告辭的張右權給客人讓座,遞上一根香煙,他說。
“前幾天,我還在街上遇到他?”黃英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拍著大腿,驚呼一聲。直呼太可惜,怎麼好人不長壽?
他道明來意,一位在北京工作失散多年的老同學,在同學錄上找到他的住址,十分驚喜,準備回來探望老朋友,沒想到竟沒了。他連香茶也不吃了,留下一本同學錄就告辭了。漸漸平靜的水麵,突然又被攪起了波瀾,頓時瑞京花園陷入一陣長長的可怕的沉默中,突然被馬庚蘭嗚嗚咽咽的啼哭打破了。
三更半夜回到芝山上的陳汝卓被迫進行一次沒必要的沐浴,意在洗掉身上的晦氣、邪氣、瘴氣,這完全是迷信思想作祟。李阿卿放棄愚人電視,受瞌睡的折磨仍堅持守在門口,務必將外邪阻擋在門外。哪怕躡手躡腳的輕微的聲響,還是將母親驚醒了,他歉意地笑了笑。回到家裏,他才感受到自己有多幸福,自己真是一個幸運兒。
“丈母娘沒留你住一夜?”李阿卿瞧兒子回來了,歡喜中帶有一絲嘲諷,言語之中有醋意,她完全無意識的,話從嘴裏出來,她也意識到自己在吃醋。在此非常時刻,她也清楚自己小心眼了。但她悲傷地發現,兒子養大後,心與母親的距離也就越遠了。她阻止他跨入門檻,為了替他洗掉身上晦氣,特意燒了一大桶香湯。
母親極端極迷信,他不敢忤逆慈母之意,樂意將白茅根、菖蒲、柚葉燒出的香湯視為幸福的三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