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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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京花園,他們悄悄回到家裏,曾經甜蜜的夢鄉幸福的港灣,它是傷心欲絕的避難所,它遮風擋雨將寒冷、炎熱、侵擾、流言蜚語統統拒之門外。短短兩天時間,這個世界發生了多麼巨大的變化。

馬庚樂堅持讓自己相信她是在一個奇妙的夢境中,一覺醒來,仍將看到老子像往常那樣赤膊、赤腳、穿一件短褲在那裏鍛練,向她炫耀堪與健美健將媲美的結實肌肉,和藹地吩咐上課別遲到了,聽到他均勻的呼吸、咳嗽聲、笑聲,一切如舊。

她感到脖子僵硬,嗓子如火燒灼似的疼痛,雙腿如灌鉛似的沉重,每邁出一步都是如此艱難。她聞到一股難聞的汗酸味,也不知是自己或者從陳汝卓身上散發的。她兩天沒洗澡、換衣服,這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她連甚至討厭自己的軟弱。

悲劇的事實告訴她這不是一場夢,小嗓子哭啞了,來自心靈深處的冰冷的恐懼依然留在每一個小毛孔裏,這就是她感覺不到炎熱的原因。

陳汝卓強健的手臂挽著她的細胳膊,一步一步邁上台階,多麼奇怪啊,她就像逛了好大一圈似的,又重新加到起點上。一個溫暖、舒適、安逸的港灣,每一麵牆壁上都充滿著幻想,每一顆細小的塵埃都承載著美好憧憬,清新的空氣深入肺腑,小吉米的狂笑討人喜愛,哪怕哈欠也充滿溫情,這是一個幸福快樂的家庭。如今所有的美夢、幻想都破滅了。

瑞京花園不再是一個完整的家園,一場無情的風暴襲卷了它,奪走了她的慈父。馬庚樂覺得自己小腿猶在顫抖,一個小趔趄,差點兒就趴到地上,幸好陳汝卓及時扶住了她。她就像一根被從頭割斷的稻禾,沒有這個依靠,她肯定寸步難行。她身心交瘁了,神經麻木,努力克服自己不去想慈父已經不在了這一可怕的事實。

有太多事情等著她去完成,她得歇一歇,喘口氣,喝點水,潤潤嗓子,換一身幹淨衣服,然後思考下一個計劃,遵照老子遺願將骨灰送回老家安葬,或者暫時寄存在狼堡山靈塔裏。馬振華有一個強烈的願望,希望百年之後能安葬在老母親的墳邊,以盡孝道。這個小小願望,她會滿足他的。

馬庚樂不知將老子的遺像掛在什麼地方,暫時供在臥室的桌子上。

馬庚蘭的樣子更糟糕,像第一場秋風橫掃飄落地上的黃葉似的萎靡不振,教人心如刀割。她耷拉著雙肩,神色沮喪,眼睛空洞呆滯,渾身髒兮兮的,幾綹秀發糾結在前額,她連輕輕抿一抿的氣力也沒有。

有一顆鋼鐵似堅強心髒的莊曉珠經受過無數次大風大浪,特別是‘生地變熟地案’,仍保持著腰杆筆直,但這次的打擊顯然超過任何風浪。她神色木然,撫摸著遺像上丈夫的鬢角——他如此英俊、善良、坦然,凝固在嘴邊的微笑依然迷人,他實踐了自己的諾言,早早的死了,而且沒有給家屬造成任何經濟拖累。她喃喃召喚:‘回家了,回來吧,回來吧。’像夢遊者似的,又像是神經錯亂似的,她的小手沒有離開他唇邊綻放的微笑。後來,當她再墜愛河時,也就忘了棺材前的鄭重誓言,而馬振華長期呆在戴著黑紗的像框裏,忍受謊言的欺騙甚至沒有動手教訓她一回。

馬庚樂輕輕握住母親的小手,冰涼的小手猶在顫抖著像霜風凍壞的茄子似的,不幸撕碎了她的心。不能再哭了,她得堅強地承擔起家庭的重任,承擔起照料母親的責任,她的小腦瓜裏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但願自己有男子漢的英勇頑強,這又不得不感謝陳汝卓寬闊的肩膀,她真幸運。

仔細推敲之後,眾多不幸的預兆被自私蒙蔽了。老子性情的突變,莫名地貪戀懷中濁物,莫名其妙的胡話都是征兆。蘭花莫名其妙枯死就是預警,而石榴樹——本命樹,被堂兄錯砍又是一個征兆。如今細細地想來,一件接一件。她後悔自己竟是如此愚鈍像個白癡似的,漏過一次又一次拯救的良機,以至晴天突然出現一個霹靂,當頭打下來,她就沒有任何機會了。

她責怪自己的自私,愛情讓她像一位吸食大煙的癮君子似的上了癮,噢,她的小腦瓜整天編織著甜蜜的童話,忽視了對老子健康的關心,此番不幸她有不可推禦的責任。老天做出公正的懲罰,教她眼裏流淚,心裏流血。

馬庚樂握住了母親的小手,任由淚水將內心的恐懼、自責、悲傷、痛苦統統發泄出來,否則她會發瘋的。隻有香江水了解她的心,隻有香江水能洗刷良心的不安。母女仨人在馬振華遺像前又抱頭痛哭,眾人沒有上前勸慰,任憑大雨下個不停。

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一貫充滿歡聲笑語的瑞京花園,突然變得如此淒慘、冰冷、不幸,沒有人知道狡猾老練的命運之手為何如此惡毒?

夕陽猶如一團火焰,眷戀著依依不舍地告別鼎山,這壯麗的美景如今也變得教人傷感了。

張右權對人性的失望沒有得到恢複,立在窗前,望著夕陽沉默不語,也不覺得灼熱逼人。孤兒寡母深陷悲慘之痛,他根本無法兌賬,隻好過幾天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