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而易見,朱元璋的這些規定,就把軍、民的行動範圍嚴格地限製在百裏之內。
1386年(洪武十九年),朱元璋又兩次下手令加強對臣民的限製;第一次手令,是關於裏甲、鄰裏互相知丁的義務以及對逸夫(無業遊民)連坐法的規定;第二次手令是針對流動人口、手工業者和商人的,其目的是對這些流動人口進行規範和限製。朱元璋將路引製和裏甲製有機地結合起來,加強了對各類人口的管理和控製,有利於鞏固封建統治秩序和社會的安定。
明朝建立後,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日益顯露,除封建社會固有的皇權與相權、皇權與將權的矛盾之外,在統治階級內部還存在著淮西集團和非淮西集團,南人和北人之間的激烈鬥爭,除此之外,還存在著封建文人與新王朝之間的鬥爭。這一矛盾在洪武一朝表現得尤為突出,這和朱元璋的經曆有著緊密的關係。朱元璋出身貧苦,完全憑著個人的聰明才智、個人的奮鬥闖蕩江湖,才平定天下並做上皇帝的,所以他十分自信,甚至自信到剛愎自用的程度。他稱帝以後,逐漸顯露出,他由一乞食遊僧而當上至尊無上的皇帝,在內心的深處有一種隱隱作怪的自卑心理,低微和高貴的反差,使他常常神經過敏。由貧苦農民出身的皇帝,最怕別人瞧不起他,怕那些投降過來的臣民武將對他不服,又怕那些跟他南征北戰的戰友們對他不忠,還怕那些有知識的儒士們不肯為他所用,這種自卑的心理始終伴隨著他,他幾乎無時無刻不與之抗爭,尤其是朱元璋又是個權欲極重的人,他絕不允許人們染指皇權,這種背景和複雜的心理不僅激化了他與丞相、功臣之間的矛盾,而且也導致了洪武朝的文化專製。
2.以專製控製人
大家知道從秦朝以來,曆代統治者無不推行文化專製政策,朱元璋也不例外。可以說在秦始皇之後,明初的文化專製是十分嚴厲的一次,帶有濃重的血腥氣息,儒士在肉體上和精神上,都受到極其嚴重的推殘,這是一種嚴厲的控製術。
朱元璋的時代,儒家思想被確立為官方的意識形態,已有一千五百年,曆時既久,深入人心,朱元璋自然也要高舉這麵大旗。明朝剛一建立,就下令以最高規格在國子學祭孔子,還派人到曲阜孔廟致祭。朱元璋說:“孔子之道,廣大悠久,與天地並立,所以後世統治天下的人,莫不致敬盡禮,隆重祭祀。”作為孔子的嫡係後裔,曆代冊封的衍聖公可以說是孔子在世上的代表。朱元璋登上皇位不久,就派人宣召孔子第五十五世孫、元朝冊封的衍聖公孔克堅入朝,孔克堅稱病,讓兒子孔希學代自己入京,朱元璋很不高興,給孔克堅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親筆信,說:“我率領中原士人,驅逐了胡虜,安定了華夏,雖說是平民出身,可漢朝的高祖,就是由平民而登上帝位的。你無病稱病,慢待朝廷,是不可以的。”孔克堅見信惶恐,急忙入朝,朱元璋對他十分優待,說:“你的祖宗闡明先王之道,立教經世,萬世之下,維護君臣、父子關係,都要依賴他的教誨。”他賜給孔克堅六千頃土地、住宅一所,每月給祿米二十石。
朱元璋提倡閱讀儒家經典,他把儒家思想的要旨概括為“敬天”、“忠君”、“孝親”三項,認為“君能敬天,臣能忠君,子能孝親,則人道立矣”。他讓儒臣按照這三項標準,輯錄儒家經典中的有關論述,書編成後賜名《精誠錄》,他還說:《五經》是記載聖人之道的,就像糧食一樣,每家都不可缺少。人沒有糧食,就沒有吃的,不讀《五經》、《四書》,就不會明白道理。
朱元璋宣揚“敬天”,是要表明明王朝的建立是天意的體現,他是“奉天以君臨兆民”,即代上天治理億萬百姓,所以敬天的目的還是為了尊君。至於“忠君”,則宣傳“君為臣綱”、“為臣竭忠”,即要求臣民們無條件地服從君主的絕對意誌。倡導“孝親”,是因為儒家一向認為,“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也就是說,“孝”是“忠”的基礎,正如朱元璋所說:“如果一家之內,長幼都能安守本分,事事循理,這個家庭就治理好了。各家都治理好了,在此基礎上治國平天下,也就輕而易舉了。”
因為從社會底層奮鬥出來的朱元璋性情頗為褊狹和固執,他不能容忍任何權威踞於自己之上,所以在對待孔孟的態度上,他表現得非常獨特。孔子在前代一向是通祀天下的,朱元璋建國後雖用最高規格祭祀了孔子,心中卻有些怏快,他覺得孔子不曾做過帝王,給的禮遇太高了,有違君臣之大體。為了突出皇帝身份的至高無上,洪武四年(1371年),朱元璋借京城文廟落成之機,下令讓儒臣們討論祭孔禮儀,並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以作為議禮的綱領,這就是取消全國各地普遍祭孔的做法。以後祭禮隻在曲阜舉行。詔旨一出,舉朝震驚,儒臣們紛紛上書,謂“孔子垂教萬世”,“集群聖之大成”,理當通祀天下。朱元璋見反對意見太強烈,深知孔子在民眾心中的崇高地位,也就不敢貿然行事,隻好收回成命。
打孔子的主意不成,朱元璋又打起孟子的主意。他閱讀《孟子》時,見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等話,不由得怒火中燒,拍案罵道:“使此老在今日,豈可免我一刀!”他降下詔旨,說孟子的這些話不是臣子應當說的,下令將孟子牌位撤出孔廟,不得配享。他還宣布,敢有以此事進諫者,以大不敬論。刑部尚書錢唐挺身而出,跪在宮門外,要求進見皇帝。朱元璋讓人傳諭說:“誰敢提孟子的事,朕就親手射死他。”錢唐說:“臣為孟子而死,死有餘榮。”錢唐入宮走向朱元璋所在的奉天殿。朱元璋一箭射中錢唐左臂,錢唐不肯停步。朱元璋再發一箭,射中錢唐右肩,錢唐還是不肯停步。朱元璋憤怒,發箭射向錢唐胸部,錢唐摔倒在地,但還是向著禦座爬行。朱元璋見錢唐為了孟子不怕死,真有些感動,讓人把錢唐抬出去治傷。雖饒了錢唐一命,但孟子配享的事,他仍不肯放棄。過了一陣子,欽天監奏稱天上文星昏暗,有些迷信的朱元璋害怕這是因為孟子的緣故,就下令把孟子的牌位放回孔廟。朱元璋心裏總覺不是滋味,後來還是讓人刪節《孟子》成《孟子節文》,共刪去85條,保留170來條,那些帶有君民本色的話都被從書中清除掉。
朱元璋雖知道治理天下離不開讀孔孟之書的儒士們,而大力招攬選拔,可在自己心裏,他是很瞧不上這些人的,常常加以摧辱誅殺。中國古代在改朝換代的時候,士人們無不麵臨著是為舊朝盡忠、還是為新朝效力的矛盾與痛苦,明初的士人們,抉擇尤難。因為朱元璋標榜“忠君”,可這“忠君”在他手裏是柄雙刃劍,可以兩麵傷人。你若堅持不肯出仕,那麼就是對新君不忠,理應受到懲處;可你若是歸順了新朝,又是對舊君不忠,理應受到折辱。如果士人不在舊朝滅亡時自殺殉國,是無法擺脫這種兩難困境的。
元朝著名學者危素,做過參知政事、禮部尚書、嶺北行省左丞,主持過《宋史》、《遼史》和《金史》的編纂工作。明軍攻破大都時,他想跳井殉國,被一位僧人救起。歸順明朝後,朱元璋知道他有才學,任命他為翰林侍講學士,後又兼弘文館學士,還經常向他請教元朝滅亡的經驗教訓,讓他起草《皇陵碑》等文稿。但因危素是個降臣,朱元璋覺得他對元朝不忠,對他心存鄙夷。有一天,朱元璋召危素到東閣,危素不知朱元璋坐在屏風後麵,走路的聲音重了些,朱元璋問:“是誰?”危素答:“老臣危素。”朱元璋諷刺說:“我還當是文天祥來了。”
元順帝有一頭大象,會在殿庭中舞蹈朝拜,被運回南京。有一天,朱元璋宴請群臣,讓人把大象牽來,可大象就不肯起舞。朱元璋命人把大象牽出去殺了,又認為大象有“不事二主”之誌。第二天,他讓人製作了兩塊木牌,一塊寫著“危不如象”,一塊寫著“素不如象”,掛在危素兩肩上,以示羞辱。禦史們也跟著起哄,彈劾危素是亡國之臣,不宜留在皇帝左右,朱元璋遂把危素發到和州,去給為元朝盡忠而死的餘闕守廟,危素不久就鬱悶而死。
危素是因為歸順了新朝而有罪,可不肯歸順的也要受到懲罰。無錫有一位叫錢仲益的人,讀書過目成誦,16歲時就考中舉人,曾做過元朝的杭州路錄事。明朝建立後,朱元璋幾次派人征召,他都不肯出來。朱元璋讓人把他鎖拿進京,將他的右手釘在木板上造成終生殘疾。名儒戴良在朱元璋攻取浙東時,曾被征聘授官,但他不久就溜走了。明朝建立後,他一直隱姓埋名,但還是被人訪到,征召到南京,授以官職。他以老病為由,不肯接受,後又尋機溜走。朱元璋對這位大名士不再客氣,派武士訪拿,捉到後用鐵絲穿入鎖骨,牽回南京,這位七十六歲的老翁不堪折磨,痛楚而死。江西貴溪儒士夏伯啟叔侄二人,為了表示不仕的決心,各自剁去左手大拇指,朱元璋認為他們這樣做是對自己“反元為君,意有不然”,下令將二人梟令處死,抄沒家產。蘇州儒士姚叔閏、王諤不肯奉詔入京做官,朱元璋也予以梟令抄家的處罰。朱元璋還宣布:“寰中士夫不為君用,是外其教者,誅其身而沒其家,不為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