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漸漸止了淚,往榻裏側邊靠了靠,躲開他拭淚的手指,默默垂下頭去。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劃了半個弧度,留了半刻,縮了又縮,終是收進袍袖,清咳了一聲,大聲喚道:“輕言,將本尊收起的凰簫拿來。“
朱紫雕花的木門被輕輕打開,走進來一個手托長條形朱紅檀木盒子的丫頭。我抬頭瞟了一眼,認得原是方才送花糕的其中一女孩。
明日接過那盒子,輕輕打開,一管玉簫赫然呈現,通體發白,泠然泛光,尾墜細細長長的大紅流蘇,更加映襯得玉簫潔白如雪,玲瓏剔透。再細瞧,光潔的玉簫通身竟細細刻了一隻展羽翱翔的雌凰,栩栩如生,欲乘風歸去。
“你的生辰禮物。“他溫柔地笑,連眸光裏都含著醉人的春意與真摯的誠意,隻叫人不忍相拒。
“這,太過貴重。“我垂下眼簾,輕輕道:”你我初次見麵,就送如此貴物,恐怕------“我仔細斟酌著用詞,生怕傷了對方的心意。
“再貴重亦不過是一件物什兒,既是一件物什兒則需人配來用,方顯其價值,不然其不過是一件死物罷了,倒不如早早扔掉省事。“他執過我的手,將玉簫放在我掌心,溫和道:”你若把明某當朋友,就收下它。初次見麵,本應送見麵禮,今日恰逢你生辰,算起來我還省了一份。“
他三言兩語將我前麵的顧慮說辭全部推翻,隻讓我無可辯駁,將玉簫緊緊握在手心,方看到他嘴角劃了一道清淺的弧度,刹間消逝。
“漪房?!“門外傳來熟悉的呼喚,焦急擔心之意盡在這一聲呼喚裏,震落了我手上半塊花糕的碎末簌簌而落。
“是蟑螂!”我驚喜交加,翻身下榻,竟未記得穿上鞋襪,赤腳奔出。
朱紫雕花的木門被砰然撞開,劉章站在門外,緊張地尋覓我的身影。我一下撲過去,緊緊抱住他,嚶嚶而泣。
“傻丫頭,可擔心死我了。”劉章緊緊回抱住我,愛憐地撫著我的秀發,將下巴抵在我額頭,輕輕在我發間落下深深一吻。
“我早說過,她有我們四爺親自照顧怎會有事?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隨後進來一麵相俊秀瘦削的年輕男子一麵不滿地小聲嘀咕抱著一柄長劍跨進門來。
跟在他旁邊進來的高個子男子衝他挑了挑劍眉,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噤聲。
“青龍,白虎,可抓到那幹黑衣人了?”明日長身玉立,語氣不悅地問道。
“他奶奶的,讓那幹孫子跑了!”瘦削男子氣呼呼道,撇了撇嘴,繼續叫道:“下次別讓我青龍再碰見他們,敢使詐?非得送他們個個去見太姥姥。”
“不過,我撿到了這個。”高個子男子拿了一包東西遞與明日。
明日接過,略作思索,緩緩收進了袍袖裏,轉首望著我們,問道:“劉公子受的傷可有大礙?”
他一提醒,我急忙止住哭意,從劉章懷裏探出來查看他的傷勢。
“無妨,皮肉傷,已包紮過了。”劉章隻含笑凝望著我回答道,忽似想起了什麼,變了臉色,陰沉沉道:“我就是翻遍長安城,也要把那幹卑劣的蒙麵黑衣人找出來,將他們碎屍萬段。”
“劉公子如若信得過明某,此事交於在下處理可好?”明日望著劉章,等他的回答。
我悄悄扯了扯劉章的衣袖,小聲道:“你身為漢宮守衛長,如若此事讓太後知曉,指不定再起什麼風波。明教主乃江湖中人,見多識廣,處理此事想必已有他的分寸。”
劉章聽此,亦不再多說什麼,隻向明日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勞明教主了。隻是一樣,不要便宜了他們。”
明日隻有意無意瞥了我一眼,沉聲說道:“那是自然。”
時辰不早,我與劉章雙雙向明日辭行。出了門,方發現我剛才正處於一畫舫之中,畫舫正門一塊朱紫木匾上書著“聽雨舫”三個黑漆大字,字跡飄逸,婉若遊龍,不知是何樣瀟灑之人所書。
天上圓月如盤,照得黑夜如同白晝。畫舫臨水而泊,岸邊楊柳依依,畫舫之側,楊柳之間,一樹桐花,開得正是熱烈,紫色氤氳一片,在皎皎明月的照耀下隱隱約約泛著夢幻般的紫氣,微風拂過,一股清甜飄散開來,彌漫在空氣裏,偶爾有“吧嗒”桐花落下的聲音,剛好打在我的肩頭。我撿起一朵,俯首仔細嗅了嗅,清香直入脾胃,心曠神怡。這種感覺已好久不見。幼時自家的院裏曾有一株桐樹,紫色桐花開得正盛的時候,皎皎明月下,父親吹著青笛,母親在紫色的桐花下翩翩起舞,揚起了漫天的桐花清香。
這樣回想著,走著。清幽幽的簫聲驀然從身後傳來,像極了父親的青笛聲,不由自主回頭看,明晃晃的圓月之下,明日執一管泠然泛光的白玉簫立在一樹紫桐花下,風,揚起他如墨的發絲隨著飄起的白色袍角在這明媚的夜色裏起舞,紫色的桐花零零星星,紛紛灑落。這樣的情境不由得讓我癡癡而望,以至於自此以後我的夢裏莫名其妙經常會出現:圓月,紫桐花,玉簫,墨絲,白袍,還有那一身清冷的人。
安然回了漢宮,劉章將我送至永巷住處。屋內漆黑一片,想是妙兒等人夜值還未卸職。門口的海棠花正值怒放,團團簇簇,擠眉弄眼,偷偷瞧著默然不語的我們。
“你的生辰禮物。”他終於開口了,仔細瞧著我的神色,將一枚銀簪塞在我手心,“如意坊的百花簪,長安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想著這個你也許會喜歡。”他也不瞧我,隻伸手撥弄著身旁怒放的海棠花,可憐的海棠花被他糟蹋得花瓣紛紛而落,他卻渾然不覺,好似樂在其中。
我借著月光,仔細摩挲著雕花的銀簪,這銀簪成色好做工又精細,在明月下,泠然泛著水色的銀光,簪頭簪尾均密密雕刻花紋,百花纏繞,精致又不失淡雅,繁雜又多著內斂。我心頭掠過一陣陣歡喜,軟聲問道:“你何時買的。”
“你著急忙慌看那勞什子武林大會之前。”他頭也不抬,好似漫不經心道。我看他此時神情隻覺好笑,卻是悄悄向他移近身形,輕輕踮起腳尖,猛地在他臉上啄了一口,轉身就跑,隻進了屋緊緊關上房門,一顆心仍撲通通跳得厲害,輾轉反側,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