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使之煉(8)(3 / 3)

那些天使煉成的日子,我腰間別著一個呼機,門診急診病房手術室,隻要和婦科病房有關的事,從雞毛蒜皮到病人呼吸心跳驟停,都是我第一個知道,搞得定的就自己搞,搞不定的就呼叫上頭。逐漸,能搞定的事越來越多,還時常在心底對別人的處理方案產生不屑一顧和指手畫腳的欲望。不手術的時候,我在醫院的各個角落亂串,行色匆匆,有時候精神飽滿,有時候垂頭喪氣,更多時候,是沒有翅膀的一路小跑,心情灰土狼煙,或者氣急敗壞。

在手術台上,站在主刀教授的對麵,我謹小慎微、膽戰心驚。一怕把病人做壞了,二怕自己笨手笨腳又被教授罵,三怕教授生氣,隔著手術台一腳把我踹門外頭去了。因為這事在協和曆史上確實曾有發生,據說助手躲得快,教授一腳踢空,拖鞋差點飛出手術間,護士趕忙撿回來給穿上這才了事。協和永遠是這樣,踹人的教授,人人都知道他技術好,教學生心切,都想跟他上台學手術,每一個挨罵或者挨踹的,雖然當時是眾人的笑柄,但是堅持到最後的都成了,挨踹最多的那個,刀開得最好。

終於可以不再案牘勞形地整日埋首伏案寫八股文大病曆,終於可以不再各種拉鉤,終於可以跟著各路名家教授上手術台學手術,是支持每個老總和主治醫師在既沒錢又沒地位、既辛苦又沒油水的學徒一般清苦的工作中堅持下去的最大動力。

在協和,住院總醫師是最累、最難熬但是長進空間也最大的一道關卡。婦產科專業分科細,病房多,住院總醫師在每個病房都輪轉一遍,要說最辛苦、最挑戰、進步最快的地方,就是婦科腫瘤專業組。

我曾經在婦科腫瘤病房連續奮戰六個月,別說自然醒,從來就沒有睡醒過。周一到周五正常上班,幾乎每晚都無償加班,至少到夜裏十點才到家,每個周六和周日也沒有休息,準點去醫院查房。

因為平時手術太忙,我們開始有意把化療病人安排在周六和周日,住院大夫周末也要收新病人打化療,而我需要核對每一個病人的化療方案,每一種化療藥物的劑量和給藥途徑,給藥速度,給藥次序,然後在每條醫囑後簽字,護士才會去執行,和平時上班沒兩樣。

千禧年後,卵巢癌的化療從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PC,過渡到TP和TC。因為紫杉醇類藥物的副作用之一是影響心髒傳導,病人化療期間,需要每15分鍾測量一次血壓和心率,病房的心電監護儀有限,又沒有便攜式的電子血壓計,一上化療藥,就需要一個醫生留在病人身邊,15分鍾測量一次血壓和脈搏。測量血壓最吃勁兒的環節是給綁在胳膊上的袖帶加壓,就像給自行車打氣,不同的是,自行車打氣,手腳並用全身使得上勁兒,而測血壓全靠一隻手,這個工作導致每個輪轉過婦科腫瘤病房的大夫手掌抓握能力至少提高30%,我這種拚命三娘更是氣力倍增。

結果導致每次我握著大誌命根子的時候,他都咧著大嘴噝噝呀呀的叫喚,我不解地問:“男人的快感和痛苦為何如此類似?”他說:“姑奶奶,我這明明是痛苦,不是快感,您能不能小點勁兒啊?小擼怡情,大擼傷身,強擼灰飛煙滅啊。”

四年老總下來,我練就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一副油滑嘴皮子。另外,我終於戒掉了曾被老同學奉為女性至高美德的“愛臉紅”的毛病,臉皮越來越厚,即使發自心底的還有些許紅暈殘存,也因為數量越來越少,沒那麼容易透出來了。

有時候半夜做夢,夢見床位不夠用,算來算去,怎麼都少一張床,醒來後渾身是汗,順手摸一把自己的脊梁骨,感覺都是彎的。

經曆這許多之後,我每天祈禱,祈禱所有這些起步階段魔鬼般的訓練和長期粗礪的磨煉,有朝一日都將成為最堅硬的鎧甲。即使鐐銬般的苛刻,是那樣曾經令我皮破血流,終有一天會化身為我榮耀的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