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刮宮、人流、放環、取環,這些和“毛”實在沾不上邊的小手術,隻要是進來手術的病人,包括生小孩的孕婦,不論剖宮還是順產,不論是否需要會陰切開,婦科手術病人不論是肚皮上開大刀還是打幾個小洞的腹腔鏡,不論是否涉及外陰部位的操作,也就是說不論人家的陰毛是不是礙著大夫的事,一概在手術前一天,使用建院初期沿用至今的肥皂水和男用剃須刀,將腹部和外陰的毛發刮得一根不剩。
其實,剖宮產手術隻需剪掉部分陰阜部位的毛發就可以,而陰道分娩的孕婦,會陰切開本來就不應該作為常規進行,不能為圖省事兒、生得快,不論會陰條件如何,不問利弊輕重,在每個生孩子的產婦下身都來上一剪子,這既違反人類分娩的自然規律,也違反醫生“首先,請你不要傷害”的最基本原則。在助產士或者醫生認為需要進行會陰切開的時候,臨時剪除切開部位的陰毛即可。要是打算會陰正中切,剪除後聯合部位的陰毛,要是打算會陰側切,剪除切開一側會陰的毛發,就可以了。
時至今日,還有多少婦產科醫護人員在一絲不苟地遵循著老祖宗的傳統觀念,在手術前一天給病人刮毛。影響女性身體外觀和局部感受還是次要,更大的危害在於傳統的刮毛方式損傷皮膚和毛孔,尤其是肉眼看不見的損傷,更可能使細菌在皮膚表麵形成菌落、定植和繁殖,最終導致切口感染。據統計,術前剃毛的術後感染率大概在5.6%,而使用脫毛劑脫毛或者不剃毛,隻是進行皮膚清潔,切口感染率明顯下降,隻有0.6%。
陰毛是可以再生的,刮毛對於年輕女性來說可能不算什麼,即使被刮得一根不剩,也隻是暫時的尷尬和不適。但對於老年女性,切除子宮乃至卵巢的手術已經給她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負擔,如果下身僅有的幾根稀稀落落的陰毛還要被不由分說地刮走,讓她們情何以堪?而且,這些和女性激素水平相關的性毛,可能是終生無法再生的,醫生有沒有設身處地地考慮過她們的苦痛?
醫生總是很忙,病還看不過來,可能真的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這些身體表麵無關痛癢的問題。病人每次排長隊掛號,診室外急切等待,好不容易到了醫生跟前,醫生周圍還不隻是助手、進修生、實習生、研究生、博士生,還有多年來已經習慣三五成群圍在醫生周圍共同看病的病友,真正輪上自己,可能沒有幾分鍾時間,病痛還來不及講,怎麼可能丟了西瓜揀芝麻,去訴說自己下身那幾根毛的心酸呢?病人不說,醫生更無暇過問。但是全世界婦產科醫生家喻戶曉的《鐵林迪婦科手術學》中卻有這樣一段話,翻譯過來大意如下:老年女性陰阜部位的陰毛,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脫落,這和老年男性遭遇謝頂禿頭一樣令她們難堪。外科手術的時候,如果不是非要備皮,不要輕易剃除這個部位的毛發,很多時候,剃毛後它們將不會再生。
這幾乎是每個婦產科高級手術醫生必讀的一本著作,可是又有多少手術大拿在意過這段話?即使有人讀得仔細,又有多少位高權重掌握話語權的醫生能夠堅持這樣的實踐,對老年女性這一特殊部位已經屈指可數的稀落毛發加以保護呢?
不過,話也不能說得太絕對,還真有醫生挺身保護女病人的,還是個男醫生,雖然保護的是一個年輕漂亮妞兒,在外人看來,不無私心,但是從那往後,粗略估計,我們整個婦科病房至少十分之一以上女性的外陰和陰毛命運得以改變。
周二是蕭峰的手術日,我簽完化療,照例是拎著洗澡籃子連跑帶顛地往手術室趕,換好刷手服,進入手術間的時候,第一台病人已經完成麻醉。她嘴裏插著喉罩,氣息均勻地睡著了。護士給病人擺好膀胱截石位,將無影燈聚焦後準確對準馬上進行手術的外陰部位。住院醫師正在刷手準備消毒,手術馬上開始。
蕭峰也不看病曆,也不去刷手,盯著病人的屁股一動不動,以我多年來老總工作練就的察言觀色和職業敏感,我猜,蕭大俠這是生氣了。我問:“領導,發什麼愣啊?”“你這個老總,怎麼管的病房?”他帽子口罩之間露出一對大大的牛眼瞪著我,沒頭沒腦就來了這麼一句。“怎麼了,這是?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啊!”關於手術台上主刀醫生的台風,協和一直有自己的分類方法:一是有本事有脾氣的,二是有本事沒脾氣的,三是沒本事沒脾氣的,四是沒本事有脾氣的。蕭峰基本屬於第一種,雖然平時對我們小的特好,但是罵人的時候常有。蕭峰罵人的特點是台下從來不罵,都是台上嫌我們手腳不利索才罵。這個我們理解,像他這種已經把每一個手術步驟都琢磨得爐火純青,操練得行雲流水,沒事時能捧著心愛的手術器械邊擦邊唱歌的人,一雙法眼自然看不得我們笨手笨腳,不罵的時候,那都是偉大的理智和多年的修行緊緊拽著欲念的韁繩呢。可這眼下還沒上台呢,怎麼就開罵了?我是真有點摸不著頭腦。
“一個小小的宮頸錐切手術,怎麼把屁股上的毛都給刮了?誰備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