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孕婦來說,一旦手術有意外,再多的追悔莫及都已經沒有用了。一切苦痛傷痕都要你自己承受,即使是父母和那個最愛你的人,都無法代替你。
話說回來,如果隻是出於對孩子未來人生的固執規劃,出於自己的無知和焦躁,就動用人脈,托人打招呼或者自上而下地指令醫生做剖宮產,萬裏有一,碰到我說的這些倒黴事,哭您都找不著北。更何況,人生是長跑,撞線意味著終結,一路風景最重要,何不把力氣用在孩子的教育和陪伴上,腳步慢一點,品味高一點,生活從容一點。再說,您見過踩起跑器上撅著屁股搶跑的長跑運動員嗎?
說來說去,您可能要怪國家的教育體製,怪上學年齡一刀切毫不通融,怪全民焦慮的社會狀態。但其實,換個角度想,小孩相差一歲,體力、智力、理解力都可能相差很大,在美國這種重視領導力和自信心教育的國家,很多媽媽甚至寧可讓男孩子晚一點上學。要知道,心智發育好、接受能力強的大塊頭是很容易成為班裏的大哥大或者大姐頭的。
再換一個角度想,現在的孩子上學壓力多大,晚一年上學,人生就平白多出一年的快樂時光,還不容易受欺負,何樂而不為?
縱觀古今,古書早將善惡曲直寫盡,老話早將處事之道講明,在生孩子這件事上,就該順其自然,順應天意,相信瓜熟蒂落。總之,千萬別去攪和產科大夫逆常理辦事,最後吃虧的是自己。千萬別為那點兒犯不上著急的事兒,拿自己和肚裏的孩子去冒險,別非要等到傷痕累累、淚眼婆娑之時,才覺得自己悟到了不一樣的人生。
06
“叫床”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社會資源的緊俏,永遠不會隻表現在某個特殊方麵,人多,除了上幼兒園上學困難,還有就是看病困難,尤其是協和名醫專家教授,要是分攤給全中國的老百姓,真不知多少人才能輪上一個。
“全國人民上協和”意味著協和承擔著全國各地的疑難重症,它早已不堪重負。因為地段黃金,寸土寸金,擴張地盤又幾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同行中的新人舊友,尤其是衛生行業各路神仙大俠有機會坐一起聊天時總愛問,你們協和多少張床位啊?
床位,是衛生醫療係統領導作報告,或者酒桌上吹牛最愛炫耀的一個數字。我真不知道我們醫院有多少張床位,過去不知道,現在不知道,將來估計也記不住。我隻知道,眼下我所在病房的床位總數,能加幾張臨時救急的行軍床,在遙遠的未來,有幾張床是可以供我使用的,躺我自己的手術病人的。後者是我,還有大多數中青年手術科室醫生,吃著各種苦,耐著各種勞,還能堅持下去的全部理由和意義所在。任何病人來協和住院,首先要過門診那道關。
門診病人隻有看了醫生的門診,醫生認定確實需要手術或者必須接受住院檢查和治療,才會給病人開住院條。住院條的上麵有病人的基本信息,下麵是我們醫院的地址、開戶銀行賬號、住院須知,背麵是病人的聯係方式。這是門診病人和醫生,和病房裏的床位之間唯一的聯係紐帶。
每次門診結束,各位教授都會帶回薄厚不一的住院條,厚薄主要和教授的知名度、火熱度相關,越牛的教授帶回來的住院條越多,那一遝子紙就越厚。這些承載著無數病人希望的住院條被我墩齊了,按照先後順序整理好放進支票夾子,每個教授一本,放在病房住院總專屬的抽屜裏。
作為“老總”,每天我都用很長時間來麵對這些住院條,試圖通過住院條上簡短的幾個診斷術語,判斷出這張住院條背後是個什麼樣的病人,病情的嚴重程度如何,手術大小和難易程度怎樣,是否需要兄弟科室會診,再根據病房手術日的安排,各位教授的喜好,各位教授每天的日程安排,當然,還有我們永遠無法擺脫、也必須正視的通過各種途徑轉達而來的人情關係,決定叫哪些病人住院。
教授的一天,是忙碌的一天。可以說有時候教授的老婆都不知道他這一個禮拜在忙什麼,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他哪天出普通門診,哪天出特需門診,哪天出外賓門診,哪天在醫院做手術,哪天給醫大學生講課,哪天開醫院的論文評審會,哪天開職工代表大會,哪天他的博士答辯或者博士後出站,哪天他要去別的醫院聽兄弟教授的學生答辯,哪天給藥廠講課,哪天飛到哪個城市為哪個醫院的病人做手術,哪天飛到哪個城市為哪些地區的基層醫生講課。
經常在傍晚、黃昏、倦鳥歸巢之時,我的上級醫生車娜從手術室出來,洗得白白的,擦得香香的,收拾停當後,拎著她的名牌小包,換上高跟鞋準備回家的時候,會拍拍我的肩膀問:“丫頭,床都叫好了嗎?”
我說:“"叫床"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車娜總是帶著一副無比哀憐,又幫不了我也拯救不了我的些許內疚,毫不猶豫地扭著她的小蠻腰,把小包往肩膀上一挎,再用胳膊肘一夾,邊走邊說:“別給那堆住院條相麵了,先把明天的住院病人搞定,以後的再說,愛誰誰,趕緊回家睡覺去,你都快30了,得抓緊時間造人了,再不抓緊時間懷孕小心生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