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使之煉(1)(1 / 3)

01

我通常這樣問候病人:“你拉了嗎?”

2002年,是我臨床工作的第五個年頭,婦科腫瘤博士研究生二年級,處於臨床輪轉階段。我當時的職務是住院總醫師,簡稱“老總”,這職位聽著不錯,雖然大多數時候是使喚丫頭拿鑰匙--隻當家,不做主。

住院總醫師超越普通住院醫師的地方有二:一是終於可以不再埋首伏案寫八股文一般又臭又長的住院大病曆,二是終於可以不用再各種拉鉤,開始跟著各路名家教授上手術台學手術。

除了查房開刀,老總另一項主要工作,是負責病房裏的各種事務性工作,相當於一個具有醫學知識的高級秘書。

每天,我要打電話通知新病人住院,本著工作量相對公平、又能兼顧各個醫生略有差異的工作能力的原則,把新病人分給下麵的住院醫師和進修大夫管理。然後是排手術,把一天的手術安排按時間順序寫在白板上,後邊標注好誰和誰去給哪個教授的哪台手術拉鉤。最後是各種排班:中午連班,化療班,手術班,門診班,急診病房的各種夜班。總之,要給每個時間段的每個崗位都排好兵,讓每個病人任何時候有事都能找到大夫。

每天早晨,在查房和去做手術之間大概三十分鍾左右的一個狹小時間段,我的主要工作是確認化療醫囑。時間緊,任務重,我心急火燎,手裏恨不得握一根小鞭子,對著手裏有化療病人的住院醫生大呼小叫,讓他們趕快把自己病人的化療醫囑開出來,我好在後邊逐一核對簽字。等我做完這些護士再開始護理專業的三查七對,執行病人一天的治療。

化療聽著嚇人,其實隻是化學治療的簡稱,是一種使用化學合成藥物治療疾病的方法。除了口服,大部分化療都以靜脈輸液的形式完成,也就是打點滴,我們醫生一概龍飛鳳舞地寫成ivdrip。

這些化療藥物大多無色無味,但殺傷力巨大。使少了沒用,說不定還把惡性腫瘤給逗得產生了耐藥性,藥也就此不好使了。用多了要命,能直接把病人給毒死了。所以,給藥劑量至關重要。

在婦科腫瘤病房時,我鼓鼓囊囊的白大衣兜裏又多出一個小型計算器。它粗陋並且毫無設計感,外頭是最普通的塑料殼子,後邊別一個小號電池,倒是挺沉實,但隻能做最簡單的加減乘除,是醫藥代表白給的。老百姓整天罵我們醫生喪盡天良,開藥拿回扣,我就納悶了,這些昂貴的化療藥物都是打我們住院醫師手裏開出去的,都是經過我這老總逐一核對確認過的,除了一灰了巴唧的計算器,除了我們整天累得鐵灰的一張臉,咋就從沒見過丁點兒別的灰色東西呢?

化療病人每天早晨大便小便後,隻穿背心褲衩,在護士站的體重秤上測量身高和體重,護士把這兩個看似普通,卻非常重要的數據記錄在體溫單的左下角,醫生根據這兩個數據,先拿卡尺計算病人的體表麵積,再根據體表麵積計算每種化療藥物的劑量。

每天清晨,我都會被三元橋社區大媽們的鑼鼓秧歌準時吵醒,跨上自行車之前,我用標準的北京話和樓下大媽打招呼,吃了嗎?到了東單,存好自行車,風風火火趕到病房,交班之前,先到病房轉一圈,我對著每個今天要化療的病人問,拉了嗎?

要是病人實在沒有拉大便的感覺,護士就給她們肛門裏來一隻開塞露,總之,這屎必須拉。否則肚裏的一泡屎尿就可能增加她們的體表麵積,直接導致算給她們的化療藥物劑量增加。化療藥物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病人可能就因為早晨少拉了這一泡屎,招致嚴重的化療副反應。

核對和確認化療後,我拎著裝滿洗發水、沐浴露的洗澡籃子去手術室。經常人都走到病房門口了,又被護士拎回去更改和重新確認一些細節問題。路上碰到不明真相的病人家屬,他們常會一邊狐疑地打量我,一邊畢恭畢敬地寒暄:“小張大夫好,您洗澡去啊?”我也沒工夫解釋,嗯嗯啊啊地招呼著,急匆匆趕路。

晚上,一天的手術結束,最開心的是能在手術室洗個澡,除了解乏,更重要的是能洗去血液尿液組織液、細菌病毒微生物等各種肉眼看不見的細微崩濺物,免得回家大誌一親臉蛋,把乙肝梅毒艾滋病給嘬了去。頂著一腦袋濕漉漉的頭發,回病房的步伐也終於不那麼急促,這時,早晨跟我打招呼的家屬再遇到我,同樣是一彎腰,畢恭畢敬地問候:“小張大夫好,您洗澡回來了?”

敢情我這一天淨洗澡了,還好手裏的籃子不像菜筐,否則,病人還以為這醫生溜出去買了一天的菜。

02

還是要去好醫院

住院醫師練的是寫病曆的“手活”和各種交代解釋勸導的“口活”。老總除了擺脫拉鉤命運,終於開始在手術台上做第一助手練醫術,其餘主要是練“心術”。老總主管的大部分繁雜事務都和醫術沒什麼關係,工作的重中之重,是每天打電話叫病人住院,業內俗稱“叫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