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乙:“哪兒那麼快就籌到錢?這年頭都是救急不救窮,我得回去賣房子才能再回來治病。”
錢老姐:“扯什麼蛋?等你賣房子變了現錢,病就擴散了,神仙老子也救不回來。”
病人乙:“那就不治了,反正也是癌症。”錢老姐:“癌症和癌症不一樣,你要是得了晚期卵巢癌宮頸癌,有錢也難保能治好,回家等死我也不勸你。你這是侵蝕性葡萄胎,能治,治好了和好人一樣,還能生孩子,我們協和專治這病。”
“可是我真沒錢,為了掛號,我都排好多天隊了,我對象和我連吃帶住的,帶的錢都花差不多了,現在我們都在肯德基打地鋪。”病人哭開了。
錢老姐說:“你坐這兒慢慢哭,我去去就回,你別走啊。”
過了十分鍾,隻見錢老姐白大衣敞著懷,扭著她的肥胖身軀回了診室,她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啪地拍在桌上說:“這錢拿去,趕緊治病,治好了記得還我,這是我的私房錢,協和婦產科隻有我一個人姓錢,不難找,治不好就算我白搭了。”
錢老姐就是這樣一個大夫,工農兵出身,沒有太深的學術造詣,上不了大台麵。每天盯在沒有大教授願意傾注心血的人流室,麵對社會上的形形色色和三教九流。
她嗓門大,脾氣衝,缺乏溫文爾雅的女性知識分子氣質,可是發起善心的時候,又直接爽快不由分說。
在協和這樣的高級醫學殿堂,她手把手地帶教著我們這群從零學起的小住院醫師,做著最基本的、甚至有時被同行輕視、貌似最沒技術含量的計劃生育工作,卻實實在在地解決著每個病人具體而細碎的難題。
她是協和大院裏的一塊不能再普通的基石,永遠默默無聞、永遠沒有機會大紅大紫。
08
鐵打的協和流水的小兵
看完門診已經下午6點,回到病房晚查房時,琳琳和老竇還在人流室埋頭刮宮。
人家腫瘤病房都怕周末人手不足,對病人疏於照顧,曆來把大手術排在星期一做。我們計劃生育正好相反,星期五是一周裏最忙的日子,因為很多女性都要求周五做人流,這樣可以趁周六周日好好休息一下,周一還要繼續上班。
雖然國家規定,每個女性都有14天的人流假,2天的放環假,1天的取環假,但是據我觀察和不完全統計,真正找醫生要病假條的人不到一半。
這其中包括很大一部分未婚先孕不敢聲張的。即使已婚女性來做人流,也不是人人都拿假條休息。有人覺得做人流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不好意思找領導請假,尤其是男領導。也有為生活所迫,一天不工作就一天沒飯吃的人。還有休假代價太大,個人難以承受,又或掙錢沒夠的,比如一天不上班損失三百三的白領,倆禮拜不上班,一個基本款的LV就打水漂了。還有一部分人固執地認為,自己的崗位沒有自己就會失靈,這其中除了一部分人確實位高權重,一部分人真的對工作極其認真負責,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屬於沒把人生到底咋回事想明白的。
她們不知道這地球離開誰都一樣轉,而自己的小身板,如果連自己都不好好珍惜和愛護,還有誰會真的在乎?天地對萬物從未施得仁恩,也不求回報,隻是讓萬物如芻狗一般自然走完由生到滅、從榮華到廢棄的過程罷了,你還自己糾結個啥?
這個下午發生了很多事,小外勤辭掉令她“人餓屁多、人窮氣大”的護理員工作,去特需病房一對一護理高幹去了。原來幹活按天算錢,吃住沒人管,現在是按小時算錢,包吃包住出門還有公車。據說高幹出院後她打算跟著回家,做一個有醫學知識的私家保姆。
她的輪椅車上不再推令她厭煩的流水病人,而是一個可能在將來替她找個輕鬆體麵工作的老幹部。人就是這樣,知足的做一輩子護理員,不知足的反倒能找到新的生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也隻能真心祝福她。
後來的一個護理員倒是虛心聽話,可是做起事來,要多笨有多笨,說不完的話,費不完的口舌。人世間總是這樣,什麼崗位上都有好用的人手,可就是不省油。
這天下午,一個剛工作不久的小護士惹下大禍。一種口服的營養液和靜脈輸注營養液的外觀設計極其相似,小護士愣是把口服營養液紮上輸液管,倒過來掛在輸液架上,再通過頭皮針輸到病人靜脈裏頭去了。這是一個避孕環異位到腸子裏的老太太,我們開刀取出避孕環,因為修補了腸子,所以要禁食禁水一段時間,給予腸外營養支持。除了簽字和手術那天見了她大閨女,就沒有第二個親人來看過她。這下可好,一聽說出事了,呼啦啦來了好幾個兒子侄子外甥,醫務處來了幾個工作人員,隔開哭哭啼啼的小護士和群情激奮的孝子賢孫,在交班室做解釋和安撫工作。
行政單位處理這種事的方式想都不用想,賠錢、道歉、處分小護士、牽連護士長。
護士長一臉疲憊,正帶領一群護士在治療室翻騰藥櫃,核對剩下的口服液和靜脈液,首先將它們分到兩個不同的架子上,再把紅色和綠色不粘膠剪成圓點,分別貼到口服液和靜脈液的瓶子上,作為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