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科裏這些大中小大夫,都是打我這兒出去的,都是我手把手帶出來的,誰是什麼人我最清楚。我雖然是沒什麼大指望的人,但我自己就是試金石,在我身上最能看出誰是不忘師傅不忘恩的實在人,誰是過河拆橋落井下石的小人。就說那個小佟吧,在我這兒做人流的時候造成子宮穿孔,還不是我給她兜著蓋著,可現在,見了麵連個招呼都懶得打,見了主任、副主任還有專業組長,哎喲那個滿臉堆笑、屁滾尿流、花枝亂顫啊,看得我都倒牙。還不是你錢老姐手裏沒有投票權。將來誰能成大家,誰是沽名釣譽之徒,我一眼就看穿。刮宮好學,這些東西難懂,你自己慢慢體會吧。”
我沒敢再接話茬兒,再說下去,又一個心目中科研意識濃鬱、處於事業上升期的理想國美女醫生原形畢露,實在是太毀“三觀”。
“剛才您衝澡,是不是有啥不順心的事兒?”我趕緊轉移話題。“別提了,人事處不幹人事兒。我不是下個月去美國開會嘛,鬼子簽證要單位出在職證明,負責出國管理的人端著架子為難我老半天,又問工號又查電腦,還要我填表等院長辦公會批準,才給我出證明,這流程走一圈兒下來,黃花菜都涼了。結果後頭來的是某科主任,哎呀,那態度,比川劇的變臉還快,直說您東西放這兒吧,蓋好章我給您送去。”
“那您美國去不了了嗎?”“當然能去了,那位科主任咱熟,她兒媳婦前一段宮外孕,剛在我這兒做的藥物治療,她對人事處的人說,把錢老姐這份麻煩一塊兒給辦了吧。我這才借了人家的光。”
07
霹靂手段與菩薩心腸
下午我和錢老姐都出門診。長走廊大通鋪的婦產科門診,儼然一個大車店,嘈雜程度堪比火車站前大廣場,再大牌的醫生也沒獨立診室,全科最高權威坐在靠牆把頭兒的位置,算是黃金地段了。
每個醫生周圍都是一個由病人、病人家屬、實習生、住院醫生還有研究生、博士生組成的人牆,人牆將不同的醫生隔開。醫生診桌後邊一米之隔,一個白布簾子,擋著檢查床上女性病人全部的自尊和隱私。
嘈雜而巨大的診室裏,醫生和自己的病人隻能依靠距離接近的優勢,確保能聽到對方的聲音。
我坐在一進門的位置。我,住院醫師,4塊5毛錢一個號,左邊是知名專家,14塊錢一個號,右邊是錢老姐,主治大夫,5塊錢一個號。
左右都很搶手,病人早在一旁排好隊,不停有人伸頭過來打探到沒到自己的號,還有病友大媽自覺維持秩序。我則相對清閑,一般我們這種住院醫師,要等兩點以後才能來一些“打醬油”的病人。
診桌左邊的教授被病人、病人家屬、自己的住院醫師、研究生和博士生圍得水泄不通,我啥也看不見,啥也聽不見。我的診桌右邊就是錢老姐,她雖然資格老,但還是主治大夫,沒有研究生,自然沒人伺候她出門診,所以,她這邊的情況比較一目了然。
錢老姐:“你倆月不來例假,內分泌失調,得吃藥。”病人甲:“喝什麼藥好?”錢老姐:“黃體酮,孕激素讓你的內膜脫落,就能來例假。”病人甲:“激素?會不會長胖?”錢老姐:“不要談激素色變,這個孕激素和你們老百姓知道的那個激素不是一回事。”病人甲:“不喝藥,再觀察一個月行嗎?”
錢老姐:“那你還來看什麼病?回家觀察去唄!你來醫院就得聽大夫的,我還能害你?缺啥補啥,你因為沒排卵,不產生孕激素,才不來月經,就得補孕激素。”
病人甲:“我還是怕喝藥,我想再等等,我雖然不來月經,但是也不難受。”
錢老姐忍不住了,用她一貫的大嗓門嚷嚷開了:“還等啥?等到大出血來看急診嗎?孕激素不是毒藥,我自己閨女不來月經我都給她吃這個,我還能害我親閨女?”
這一喊,很多醫生和病人都停了下來,整個大診室突然變安靜,大夥都循著這離奇少見貌似還發自醫生的訓斥和叫嚷聲張望過來。
病人立馬說:“大夫,別生氣,我懂了,懂了,謝謝,謝謝您。”再一看,錢老姐桌上的處方,被病人拿走了。絕大多數醫生不會像錢老姐這樣爆發,一般該解釋的解釋,該開的藥開,吃不吃藥是病人的事,一切悉聽尊便。錢老姐劈頭蓋臉一通罵,總算讓病人把藥方拿走買藥去了。
病人乙:“我得了啥病?”錢老姐:“你這不是簡單的人流就能解決的問題,病理報告是葡萄胎,現在你雙肺上都有轉移病灶,得趕緊化療。”病人乙:“化療?是不是掉頭發爛嘴巴?”錢老姐:“對,禿頭後頭發還能長出來,帶卷的,又黑又亮。化療當時是會爛嘴巴,停藥就好了,沒有爛一輩子的。”病人乙:“聽說,還會哇哇吐,太受罪了吧?”
錢老姐:“對,會哇哇吐說明你還活著,要是不治病,連哇哇吐都不會了,趕緊做決定,越早治效果越好,癌細胞可是一刻不停地在長。”
病人乙:“我家河北霸縣的,沒帶錢。”錢老姐:“趕緊回家籌錢,霸縣的也不能吃霸王餐,下次別找我,我給你寫一個滋養細胞疾病的專家門診,專治你這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