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學習擺無菌操作台,將窺具、宮頸鉗、探針、擴宮棒從小號到大號一字排開,然後是大號吸管、刮匙、小號吸管,再退後。
手術完了,跟著手術醫生學習檢查絨毛,幫忙洗瓶子,刷器械。終於,一台手術學習結束,無後可退的時候,就可以上台了。
連續幹了三天雜活之後,中飯的時候,我和琳琳在食堂碰到蕭峰,蕭峰問我們倆學得咋樣了,有沒有練成“吸宮大法”。
琳琳歎了口氣說:“我倆倒是整天摩拳擦掌,胎囊的毛兒還沒摸到呢,淨幹雜活了,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學會這偉大的電吸人流術。”
“過去學木匠的小徒弟,入門第一年,師傅連正經家夥什兒都不讓碰,就是為了磨你的人,磨光你的棱角,清空你的銳氣,一切從零開始。過去老全聚德的夥計要想學烤鴨子哪兒那麼容易,頭幾年根本不讓你靠近那神秘的掛爐,先發河北養三年鴨子去,養完鴨子回店剝大蔥,剝完大蔥練習切蔥絲兒,為的是讓你全套門兒清。
“我來協和的時候,前倆禮拜根本不讓你收病人開醫囑,先跟護士學護理,讓你知道白衣天使,就是天天擦屎。熟悉了護理工作的流程,體會了護理工作的辛苦,才能更好地醫護配合,才有資格學當大夫,這是老協和的傳統。”蕭峰安慰著我倆。
“我們是新時代的大學生,是社會主義的住院醫師,和舊社會學徒是一回事兒嗎?學徒靠師傅給飯吃給活路,我們是有身份證有工作證的人,作為教學醫院和上級醫師他們就有培訓住院醫師的責任和義務,扯什麼呀?說白了就是殺光你的銳氣,讓你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別動不動撅尾巴齜毛兒撂挑子。”琳琳總是一副憤怒青年的架勢。
蕭峰聽得哈哈大笑:“別急,下禮拜肯定讓你們上手,不會刮宮和人流不能值夜班,很快病房裏的成手就受不了了,保證主動手把手教你們,不趕緊學會還要罵你笨呢。”
蕭峰當時的話讓我和琳琳多少恢複了點激情,但現實是,即使學會了吸功大法,雜活還是得我們自己幹。
除了美容整形科抽出來的油脂,還有人流室刮出的正常胚胎,手術台上的切除物大都要送病理檢查。吸瓶一人一洗,才能保證每個病人的東西不混,如果肉眼檢查核對正常,就可以直接倒入廢物缸,不送病理,為的是節省人力物力;如果可疑,例如根本沒找到絨毛,或者絨毛不典型,才送病理。
把吸瓶清洗幹淨很重要,要是殘留了上一個病人的什麼東西,勢必會混進下一個病人的刮出物,即使病理診斷99%的準確率也白扯,因為標本來源就有問題。吸宮開始前,要養成常規檢查吸瓶幹淨與否的習慣,就像準備倒車之前,不管後邊有沒有人,都得看一眼倒後鏡,好習慣鑄就最大安全性。
曾經有博士研究生在計劃生育科室輪轉期間不好好洗瓶子,先給20歲大姑娘做人流,再給60歲絕經後出血的大媽做診斷性刮宮,結果老太太的病理報告中,愣是見到了妊娠期絨毛和蛻膜組織,鬧出通天笑話。
做完人流,看了絨毛,協和的醫生還要親自刷洗器械,最後把器械泡到消毒桶裏才算完事,因為一旦血跡結痂,護士就不好刷了,吸管是中空的,不好好維護保養就會堵塞或者很快鏽掉。
老竇總說,不來協和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後來我有機會走出協和,才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井底。諸如洗瓶子、刷器械、衝管子之類的雜活本不該我們醫生做,國外的負壓瓶是一次性的,絕不會混淆標本,杜絕了一切人為疏忽犯錯的可能性。手術後的器械清理,都是護工、護士助理的活,醫生甚至不用自己書寫手術記錄,錄音後有助理幫助整理打印,因為雇十個助理的錢還不夠雇一個專科醫生。醫生把最大精力放在手術和病人身上,醫生以病人為中心,醫院裏的一切都以醫生為中心,才是王道。
誰讓我們是發展中國家呢,醫院使用一次性物品,最終埋單的還不是病人,護理工作又髒又累又沒有醫生的前途和錢途,護士流失嚴重,人手本來就不夠用,我們小醫生不幹,誰幹?
拍照後,老竇用一小塊麂皮很小心地擦了擦相機鏡頭,把相機仔細地裝進相機包,走了。
一群實習醫生和小護士在各自的小本子上各取所需地記下一些東西,嘰嘰咕咕了一陣子,走了。
琳琳翻了幾下病曆,又看了一眼彎盤中我的榮耀戰利品葡萄,一副懶得搭理人的樣子,走了。
錢老姐把病曆翻到輔助檢查一欄,指著B超單子最下方出報告的醫生名字對我說:“有空給這個B超大夫打個電話,溝通一下,問問這種不太明顯的部分性葡萄胎能不能通過B超事先診斷出來,這樣你倆都能進步。現在的年輕人不如過去臨床做得踏實了,B超科現在的大主任你知道為什麼能當上主任嗎?人家早些年給婦科腫瘤的病人做完B超,不是出完報告就完事兒了,而是記下病人的姓名、病曆號以及具體的手術時間。手術打開肚子那天,人家親自到手術台上去看,看看瘤子到底是什麼樣的,有沒有包膜,有沒有界限,裏邊有沒有分隔,有沒有乳頭,實性、囊性還是囊實性的,具體到軟硬質地都要戴上手套摸一摸,如此舉一反三,你說人家出的B超報告能不靠譜嗎?能不讓人信服嗎?這樣做事的人要是不出息,那還有天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