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琳把我拉到一邊說:“走,交班去,理她幹嗎!這種人注定一輩子做外勤,性格人品決定命運,這道理難道你不懂?別見誰都想拯救,當自己是聖母瑪利亞啊?”
哈利路亞,不管怎麼著,這事總算過去了。
平了這事,我們都到會議室早交班。
昨天夜班沒有特殊情況,在夜班護士和值班醫生絮絮叨叨流水賬一般的交班中,記憶的腳步再次將我帶回童年。
小時候,回到我媽身邊以後,我最喜歡兩件事,停電和生病。
因為供電不足,家屬區經常拉閘限電,我媽點上蠟燭,就著微弱的燭光,在鋼板上寫蠟紙,再油印後發給學生們做題簽。我在一旁沒事做,也點上一根小燭頭,那天我穿著一件白色的確良連衣裙,手托蠟燭無聊地在地上轉圈玩。
我媽抬起頭看見我,說:“像個小天使。”我心中一陣激動,我在書上看到過天使,那是個漂亮的小孩,有白色的翅膀,代表聖潔和可愛。那以後,我便夜夜盼著再做她眼裏的小天使。誰知廠裏有了自己的發電機,我媽再不用忍受昏暗跳動的燭光,我的心卻陷入失落。孩童的想法總是幼稚,就像村裏發大水,我們坐在高高的屋脊上,甩著小腿,拍著巴掌看順水而下的破桌子爛椅子,覺得好玩,全然不知災難的到來和大人臉上的愁苦。小孩子的心裏,好像隻有自己和自己在意的周圍,沒有世界。
那時候我一生病就發燒,我媽最常用嘴唇試我的額頭,看看還熱不熱。我爸說摸額頭咋不用手?放著體溫表不用,有毛病。我媽說成年人的手掌經曆太多,早已粗礪不堪,哪兒還感覺得出冷熱?生病的孩子總能得到比平時更多的關愛,比別的兄弟更多的照看。我媽溫暖的嘴唇貼在我的額頭上,身體相互靠近的一刻,我能聞到她身上溫熱、香甜、略帶少許汗味的母親味道,渾身的難受就好了大半。
我曾熟記每一種體溫測量方法,口表、腋表、肛表,也能熟練背出每一種測量方法測得人類體溫的範圍,還能背出稽留熱、間歇熱、弛張熱、回歸熱的特點,更知道如何通過特殊熱型找出發熱背後的真凶。而劍拔弩張的一刻,這一切都沒派上用場,我隻是用了從母親那裏感受到的一種方式,一條擦汗的溫熱毛巾,一隻放在病人額頭上的醫生的手。醫生的手,不光可以隔著橡膠手套給病人開刀,帶著濃濃的消毒水味給病人做身體檢查,其實,它也能像媽媽的手,不僅感受病人的體溫,更拉近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傳遞關愛,拉近距離,撫慰焦躁,驅除恐懼。
自己也當媽媽之後,我照著育兒書上的方法,用肘部感知女兒洗澡盆中熱水的溫度,學著母親的樣子,用嘴唇感受女兒額頭的溫度,體會那句“不養兒不知父母恩”的同時,也不免暗恨我媽當初怎麼就那麼狠心地把我放下。
放下,可能是因為我媽不懂童年對一個人的重要性。現在,仍然有很多人不懂這一點,或者即使懂,也無可奈何。放下孩子的一刻,自以為放下了沉重的負擔,沒承想也放逐了孩子的童年,放縱了母愛的逃逸。
我盡可能多地擁抱我的女兒,見縫插針地親吻她,再難也要把她帶在自己身邊。我想讓她從裏到外徹頭徹尾地感到安全,有安全感的人就不膽小、不糾結、不縮手縮腳,長大以後,即使脫離媽媽的懷抱,她也能安然麵對人間的百態。
為此,我媽總是笑我溺愛孩子。我默默地想,我為什麼不溺愛她呀?等她將來走向社會,得有多少人欺負她,得有多少諷刺挖苦爾虞我詐肮髒醜陋等著她呀!我媽說,不吃苦中苦難做人上人,你這樣養女兒,將來她就是溫室裏的花朵,如何出人頭地?我默默地想,我為什麼非要讓她出人頭地呀?王朔說,成功不就是多掙幾個錢,然後讓SB們知道嗎?做什麼作業,不做!我可不指著你將來成什麼,你當我女兒我謝你還來不及呢!你將來就是享受。你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將來太有錢了。我叫你一輩子不為錢工作,隻幹自己喜歡的事情。當然了,這些都是我默默地在想。否則我媽一定指著我的鼻子說,你以為自己是誰呀?有本事先成為王朔,起碼有名有錢,再學人家怎麼養女兒。其實,我就想讓她做一個溫柔可人的女孩,要多讀書,但不要多高的學曆,早點結婚,然後,起碼生仨孩子。大誌問:“為啥是仨?”
“為啥?因為我很久以前看過一篇英文文獻,說女人的最佳生育數目是2.4個,這樣可以保護子宮內膜,減少子宮內膜癌、乳腺癌還有好幾種癌的發病率。”
對於說話總是有理有據的我,大誌隻有翻白眼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