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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你懷的可能是“坑爹、坑娘、坑大夫”的“三坑胎”
在北京冬天最寒冷的月份,我和琳琳馬上就要功德圓滿地完成三個月的計劃生育病房輪轉了。
所謂功德圓滿主要是針對人工流產而言的。人流一怕子宮穿孔,弄不好要進大手術室切子宮,那臉可丟大了。跟病人也交代不過去,人家就是沒有避孕,或者避孕失敗,大多數來做人流的,還都是響應國家計劃生育政策的好公民,隻因為這麼屁大個事兒你就把人家子宮給弄丟了,說不過去。
人流二怕妊娠殘留,也就是沒做幹淨,還剩了點絨毛在裏頭。雖然這樣的事主觀上沒人願意發生,每個醫生都想刮幹淨,但是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一個這樣的病人找回頭來。刮一半剩一半在消費者眼裏就是“商業欺詐”,再刮一次的手術費、誤工費、營養費還有精神損失費,全要跟著費一遍心。最怕的是病人讓我們簽字畫押,保證不耽誤她以後生育。
交完班,計劃生育病房在錢老姐的帶領下,開始了浴血奮戰的一天。錢老姐是工農兵大學生,換言之,她能學醫當大夫,並不是因為天資聰穎擇優錄取。初中文化的她因為她媽是婦女隊長,憑借著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和學校複審相結合的中國獨有方式,她被招收為“工農兵學員”,上了大學。正規的醫科大學本科至少要讀五年才能畢業,錢老姐隻用了短短三年就出徒了。這短短三年的時間,還要除去她因為基礎差、底子薄,一邊吃力地補著高中文化課和英語、念著大學的同時,一邊還要管著大學,並用毛澤東思想改造大學的時間和精力。
雖然錢老姐輝煌一時,告別了下鄉幹農活的泥腿子生活,滿心感謝主席感謝黨的也算上了大學,並且分配到協和醫院,但是在科班出身、根正苗紅、血統正宗、高級知識分子紮堆人精雲集的協和,很快,她就成了末等人兒。雖然錢老姐業務能力不錯,資格也老,但終究改變不了自己和婦科腫瘤、婦科微創、婦科內分泌一係列“高貴專業”徹底絕緣的命運,隻能幹外人眼裏婦女隊長就能主抓主管的“計劃生育”工作。這導致錢老姐她媽甚至一度改變了人生觀和價值觀,總是逢人就說,人生無奈,奮鬥無望,自家閨女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好不容易進了協和,到頭來卻是回到原點,幹著和她差不多的婦女隊長營生。
藥流、人流、上環、取環等普通計劃生育工作主要由計劃生育服務站完成,不需要太高學曆,不用會外語,不用會玩統計魔術,不用算出期望和理想的科研數據,不用寫能在外國雜誌發表的SCI文章,確實是一個婦女隊長帶著一群中專畢業的醫生護士就能搞定的活。但這並不是說計劃生育工作中沒有疑難雜症,對於我們這種一落地就到協和的小婦產科醫生來說,成長就是被人類疾病之花的朵朵奇葩一路嚇大的過程。就拿做人流來說,協和病房裏,一半以上的人流是別的醫院解決不了的複雜病例。
人工流產有什麼複雜?就像得了一場重感冒,街頭小診所不都能做嗎?其實不然,人流有兩難。
一是難在病人本身有嚴重疾病。別看病人身體不咋樣,卻還沒影響到生殖係統,也不耽誤床上運動,一旦避孕失敗不幸中彈,就會陷自己和醫生於兩難。
腎功能衰竭不做透析就一滴尿沒有、滿口氨味的病人懷孕了要人流;上兩層樓就心慌氣喘,一生氣就捂住心口窩的心髒病人懷孕了要人流;血小板隻有幾千、刷個牙都流血不止要死要活的白血病人懷孕了要人流;處於哺乳期,子宮又大又軟像個麵袋子,刮宮的話子宮穿孔了醫生都全然不覺的奶媽懷孕了要人流;長著幾十甚至上百個肌瘤,子宮猶如巨大榨菜頭,子宮腔被肌瘤擠壓得七扭八歪,宮頸管極度扭曲,世間唯精子可泅水而過的肌瘤病人懷孕了要人流。這些都是讓醫生頭痛的疑難病例。
二是難在女的本人沒啥毛病,懷的胎卻是“坑爹、坑娘、坑大夫”的“三坑胎”。
正常情況下,輸卵管壺腹部是精子和卵子結合的洞房,子宮腔才是人類首個“一居室”。精卵結合後,本該開始從輸卵管向子宮腔移動的蜜月之旅,但是路途坎坷,保不齊哪一步出錯,最終釀成大禍。
盆腔炎症最容易導致輸卵管狹窄和蠕動功能異常,輸卵管要是雙雙被堵死倒也省心了,直接成了不孕症,最害怕是半通不通、通而不暢。精子能通過宮頸宮腔進來,卵子從卵巢排出後也能過來,但是結合後成為受精卵就過不去了,受精卵不能如期回到子宮腔,便在輸卵管安家落戶,成為宮外孕,猶如一枚不定時炸彈,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引爆,造成內出血、休克甚至死亡。
有的受精卵不是朝著子宮方向遊走,而是向著傘端漂移,而且從輸卵管遊出去就不回來了,在腹腔裏種植下來,形成罕見的腹腔妊娠。它可以種在肝髒,種在脾髒,種在大網膜或者腸係膜等任何一個部位。有病人停經,驗孕陽性,可子宮內外都找不到胎囊,突然有一天腹部劇痛,送到急診,被外科醫生診斷為脾破裂內出血,開腹探查才發現,受精卵種在了脾門部位。這是罕見病例,幾率大概隻有幾億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