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有自殺傾向,得勸勸,是不是產後抑鬱症?這可不能小瞧,很多新媽媽都是剛剛造出一條人命,又弄出一條人命。我有個高中同學,生個孩子哪兒都好,就是三天沒見拉屎,一檢查是肛門閉鎖,肚子裏頭小腸大腸直腸都好,就肛門那兒多了一層膜,和咱婦產科常見的處女膜閉鎖差不多,做個小外科手術就能解決問題。
“結果人言可畏,鄰居同事交頭接耳,說什麼祖上無德之類的才會生孩子沒屁眼兒,不僅公公婆婆,連她親媽都跟著唉聲歎氣,結果我同學整天以淚洗麵,最後抱著孩子跳樓了。”
“別以此類推,你同學那是產後抑鬱,車娜這個我覺得不是,她就是焦慮,真正的抑鬱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即使是對過去十分感興趣的東西也一樣。你看車娜上了手術台就跟打了半罐子公雞血似的,她要是抑鬱,咱都別活了。你丫別一知半解,連個精神科醫生執照都沒有,動輒給人家亂扣這種帽子。”
對百舸爭流之中不肯落後,又一貫以極度自我、組織性和高效率為驕傲的知識女性小憤青來說,這孩子來的可能真不是時候。進了電梯,我還想開腔,琳琳把示指準確地豎在鼻唇溝和唇中線處,示意我收聲。
出了電梯,琳琳說:“你丫以後小心點,私事千萬別在電梯裏說,想害死我?電梯就是一個暫時封閉的小社會,隔人有耳,還有你的視野範圍根本無法達到的四個死角,誰知道是不是躲著默不做聲的主任或者專門搬弄是非、聽風就是雨的八婆同事。”
“嗯嗯,不說,不說。”我附和著。“除了自己的私事不說,別人的私事也別說,科裏的是非更不能說。你可能覺得站在旁邊的都是病人和家屬,即使有個穿白大衣的也是皮膚科的,和咱婦產科完全不搭嘎,說什麼無所謂,可誰知道他是不是咱們科誰誰的親戚朋友,和掌握我們生殺大權的領導有什麼千絲萬縷的關係。”
我一邊嗯嗯回應著,一邊跟琳琳進了病房,心想,這家夥肯定什麼時候在電梯裏大放厥詞吃過虧。這次我也進步了,雖然沒瞧見她經曆的風雨,也看到了屬於自己的彩虹。
我和琳琳一進病房大門,就見護士長臉紅脖子粗地站在六人間病房門口,一臉凝重、氣惱外加哭笑不得。原來,昨天下午住進來的兩個新病人,一個想挨窗子睡,一個想靠門睡,半夜裏倆人一商量,擅自抱著枕頭被褥就換了床位。這兩個病人一個是習慣性流產進來保胎的,一個是胎兒先天愚形大月份引產的,都得吃藥,藥性卻完全不同,保胎的吃黃體酮膠丸,墮胎的吃米非司酮。
早晨,護士按照醫囑,把病人各自的口服藥裝到標有床號的小藥杯裏推車發藥,走到床邊核對病人姓名,才發現病情、病人和藥物都不對路。要是沒有嚴格的“三查七對”製度,或者發藥時病人不在床邊,護士把藥杯隨手往病人床頭桌上那麼一放,後果不堪設想。
敢情病人把住醫院當住酒店了。怪不得護士長抓狂跳腳,當這種“每個小錯兒都可能鑄成大禍”的臨床一線小頭頭,真不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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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最佳的生育數是2~3個
這邊護士長剛消氣,那邊護理員腳步匆匆,推著輪椅跑進病房,隻見病人整個癱軟在輪椅上,腦袋歪在一邊,旁邊的家屬一邊小跑一邊嚷嚷:“快搶救,休克,休克了!”
這不是我昨天收下的不孕症病人嗎?這對夫妻結婚六年,前四年挺瀟灑,一心要過二人世界連做三次人流,後兩年忽然父性母性齊發卻造人未果。上上下下一查,女的兩邊輸卵管都積水了,這次住院是等著做宮腔鏡和腹腔鏡聯合檢查。我們打算在腹腔鏡下將雙側輸卵管開窗整形,把牛郎精子和織女卵子之間的天塹變通途。如果手術能夠成功分離輸卵管傘端的黏連,輸卵管內部又沒有遭到嚴重破壞,哪怕一邊輸卵管能用,她都有機會懷孕;如果不行,也能給病人一個痛快話,讓他們徹底放棄自己努力的念頭,趁年輕趕緊去做試管嬰兒。
本來打算明天手術,誰想到,昨天下午病人突然打噴嚏、流鼻涕、渾身疼,臨下班又發起燒來,還不停咳嗽。晚查房時,我們都覺得她的症狀像病毒導致的急性上呼吸道感染,說白了就是感冒。很多病人都這樣,馬上要做手術了,誰不害怕呀,不光殫精竭慮還日夜憂愁,結果什麼問題解決不了,還把自己免疫係統給弄亂套了。正氣不足,邪必侵之,人類周圍細菌、病毒無處不在,微生物作為世界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也要完成借助哺乳動物傳宗接代的使命,它們選擇目標時,大多是挑軟柿子捏。
她一下子燒到39度,為了慎重起見,我們決定今天給她拍胸片,這才有了剛才的一幕。
我和琳琳還有病房裏已經來上班的大夫護士趕緊把病人轉移到床上,我摸了她的脈搏,規律、有力,測量血壓心率正常,聽心肺也沒問題,再看病人滿身都是汗,病號服都濕透了,她不是休克,是虛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