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的女兒,那你可悠著點兒,你這才多大歲數,孩子還沒生呢,別老了跟我似的。”聽了這個,老太太不再顧影自憐,開始關心自己的親閨女。
“放心吧,我們幹婦產科的都有保健妙方,教授們身體都棒著呢,60多歲了還照樣站手術台。她們年輕時候還不是跟我們一樣,整天在產房裏喊著號子接生,也沒見誰子宮脫出來。”
“什麼妙方?快告訴我,我也試試。”我說的妙方就是持之以恒地練習會陰收縮運動,也叫凱格爾運動,是美國洛杉磯一個叫阿諾德·凱格爾的醫生發明的。說白了就是小便到一半的時候,能夠中斷尿流的那個動作,或者收縮上提肛門,停止排便的動作,是女性預防和治療子宮脫垂,陰道壁膨出,預防老年人尿褲子的絕佳方法。
“唉,老媽,說的是那個動作,不是真正讓您憋屎憋尿啊!最好是沒屎沒尿的舒適狀態,比如等公共汽車、讀書看報,或者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做。每次堅持5秒鍾,用力收縮5秒然後放鬆5秒,這樣重複4~5次為一組。之後根據個人能力,逐漸加強運動強度,每次收縮和放鬆延長到10秒,每天可以做很多組,你和我爸可以互相監督,一起做,據說男的做,還能治療前列腺肥大,增強性功能呢。”
“越說越不像話,得了,我知道了,你好好工作吧。”我媽那邊哢地掛了電話。
戴阿姨死後不到半年,她家男人就又找了一個黃花大閨女,這導致我媽常年把“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離開女人沒一個能守住”的口頭禪掛在嘴邊。
地球自轉加公轉,一切都沒變。這個因為生產死掉的女人,不僅連累自己4歲的女兒沒了親娘,還嚇得我媽沒了奶,間接斷掉了我的黃金口糧。
雖然沒被母乳滋養,但我還算慶幸,吃到了人世間最珍貴的初乳。初乳是人類來到世上的第一口糧食,初乳滴滴賽珍珠,初乳蛋白質含量高,熱量足,容易消化吸收,雖然量不多,但特別扛餓,足以喂飽新生兒栗子大小的胃。
初乳更含有母親在過往時日經受雨雪風霜各種自然洗禮,躲過一場場諸如水痘、麻疹等疾病侵襲後錘煉出來的抵抗力,這些防禦力以抗體連同補體、免疫球蛋白的形式,通過初乳傳給孩子,保證弱不禁風的小生命在出生半年之內幾乎不生大病。
產後頭幾天的初乳堪比軟黃金,中國民間卻有種說法,說產婦最開始下來的奶是髒的,並冠名“灰奶子”。也不知這俗名是我們中華民族哪一輩活祖宗給取的,聽上去就惡心,讓人索性把它擠出去潑到石頭上,也不想喂給孩子吃。
此時,漢語強大的祈使功能暴露無遺,聽到“灰奶子”三個字,要不是學習型或者天生強悍型的辣媽,再沒個主心骨遇事站不穩腳跟,被迂腐老人、鄰居大媽或者冒牌月嫂一忽悠,真可能就把這軟黃金一般的好東西擠掉,扔了。
我媽生我的時候,姥姥奶奶因為各自的原因,都沒來伺候月子。我媽一直把這話把兒攥在手裏,時常拿出來數落倆老太太,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老人伺候月子,我倒受益良多。
除了如期喝到初乳,我還逃過了“擠奶頭”可能導致的急性化膿性乳腺炎。民間一直有這樣一種說法,女孩出生後不擠奶頭,長大後會變“瞎奶頭”,也就是“乳頭內陷”,將來當媽也沒奶喂給自己的孩子。
我更沒有被老人拿硬布蘸香油擦牙床上的“馬牙子”,或者用燒紅的鋼針紮牙床上那些無辜的小白點,從而逃過敗血症以及日後乳牙萌出受損等悲劇。
話說“一輩輩的傻媽帶娃學外婆”,那年代為了防止孩子羅圈腿或者外八字,流行用長布條捆腿,把孩子打成“蠟燭包”,其實這樣反而容易造成孩子髖關節脫位。當時沒人教我媽,她也學人家弄了兩個紅布條子比劃半天,卻怎麼也綁不明白,被我爸一句“百無一用是書生”調侃後,我媽發了一通脾氣索性放棄。結果,我自由生長的兩條腿長得也挺直溜,還跑得不慢。
因為工作,或者稱為事業,這些當時看似沒有比之更重要的東西,以及我媽因為罕見的羊水栓塞被驚嚇得隻剩水沒有奶的“乳房現狀”,我們母女間的糧食供求關係徹底中斷。於是,我被我媽毫無顧忌、名正言順地丟給了姥姥看管。
這一甩手,就是7年。直到上小學,我才從姥姥家回到城裏。腳踩刷著紅色油漆的水泥地麵,膽怯地摸著大衣櫃上木雕的花紋,我被抽屜上擰著的五彩玻璃把手晃得眼暈。我媽懷裏吃奶的弟弟,我爸腳上的塑料拖鞋,一切對我而言陌生又新奇,和我在農村整天摔泥炮兒的生活如隔岸的燈火,遙遠,疏離。在隔代老人的照顧下,我過得還算輕鬆快樂,但這導致我無法補償的母愛缺失,我甚至不敢主動拉我媽的手,對於母親偶爾為之的主動摟抱也總是唯恐躲閃不及,並且會在突然之間生出渾身的雞皮疙瘩。無數個暗夜,我一個人睡在小木板床上,獨自漸漸長大。內心裏,我無比渴望溫暖,但表麵上我從不動聲色,也不主動表白,這造就我一生的矛盾性格,越是真愛的東西,我越是搞不定,隻能默默折磨自己。我不願說出內心真實的感受,包括痛苦,因為,說了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