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樹精(3)(1 / 3)

“我討厭這些聲音,這些人類的胡說八道,這些毫無意義的話語!是的,這兒很漂亮,有煤氣,有煤油!但是我不吃這類的東西!這兒現在變得這麼清潔和光明,我們不知怎的,不禁對自己感到羞愧起來。我們唯願活在蠟燭的時代裏!那個時代離我們並不很遠!那是一個浪漫的時代——人們都這樣說。”

“你在講什麼話?”樹精說。“我從前並沒有看見過你。你在講些什麼東西?”

“我在講那些過去的好日子,”耗子說,“曾祖父和曾祖母耗子時代的好日子!那時到這地下來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呢。那時的耗子窩比整個的巴黎都好!鼠疫媽媽就住在這兒。她殺死人,卻不殺死耗子。強盜和走私販子可以在這兒自由呼吸。這兒是許多最有趣的人物的避亂所——現在隻有在上麵劇院的情節劇中才能看到的那些人物。我們耗子窩裏最浪漫的時代也已經過去了;我們這兒現在有了新鮮空氣和煤油。”

耗子發出這樣吱吱的叫聲!它反對新時代,稱讚鼠疫媽媽那些過去了的日子。

一輛車子停在這兒,這是由飛快的小馬拖著的一種敞篷馬車。這一對人坐進去,在地下的塞巴斯托波爾大道上奔馳起來。上麵就是那有著同樣名字的巴黎大馬路,擠滿了行人。

馬車在稀薄的光中消逝了。樹精也升到煤氣光中和新鮮自由的空氣中消逝了。她不是在地下那些交叉的拱形走廊裏和窒息的空氣中,而是在這兒看見了世界的奇觀——她在這短短的一夜生命中所追尋的奇觀。它定會發出比一切煤氣燈還要強烈的光來——比從天空滑過去的月亮還要強烈的光來。

是的,一點也不錯!她看到它就在那邊,它在她麵前射出光來。它閃耀著,像天上的太白星。

她看到一個閃光的門,向一個充滿了光和舞曲的小花園開著。小而寧靜的人造湖和水池邊亮著五光十色的煤氣燈。用彎彎曲曲的彩色錫箔所剪成的水草反射出閃光,同時從它們的花瓣裏噴出一碼多高的水來。美麗的垂柳——真正春天的垂柳——垂著它們新鮮的枝條,像一片透明而又能遮麵的綠麵紗。

在這兒的灌木林中燒起了一堆黃火。它的紅色火焰照著一座小巧的、半暗的、靜寂的花亭。富有勉力的音樂震蕩著耳膜,使血液在人的四肢裏激動和奔流。

她看到許多美麗的、盛裝華服的年輕女人;這些女人臉上露出天真的微笑和青春的歡樂。還有一位叫做瑪莉的姑娘;她頭上戴著玫瑰花,但是她卻沒有馬車和車夫。她們在這裏盡情地狂舞,飄飛,旋轉!好像“塔蘭得拉舞”刺激著她們似的,她們跳著,笑著。她們感到說不出地幸福,她們打算擁抱整個的世界。

樹精覺得自己不可抗拒地被吸引到這狂舞中去了。她的一雙小巧的腳穿著一雙綢子做的鞋。鞋的顏色是栗色的,跟飄在她的頭發和她的赤裸的肩膀之間的那條緞帶的顏色完全是一樣。她那綠綢衫有許多大折疊,在空中飄蕩,但是遮不住她美麗的腿和纖細的腳。這雙腳好像是要在她的舞伴頭上繪出神奇的圈子。

難道她是在阿爾米達的魔花園裏麵嗎?這塊地方的名字叫什麼呢?

外麵的煤氣燈光中照出這樣一個名字:

瑪壁爾

音樂的調子、拍掌聲、放焰火聲、潺潺的水聲、開香檳酒的砰膨聲,都混在一起,舞跳得像酒醉似的瘋狂。在這一切上麵是一輪明月——無疑地它做出了一個怪臉。天空是澄靜的,沒有一點雲。人們似乎可以從瑪壁爾一直看到天上。

樹精全身感到一種使人疲勞的陶醉,好像吸食鴉片過後的那種昏沉。

她的眼睛在講話,她的嘴唇在講話,但是笛子和提琴的聲音把她的話語都淹沒了。她的舞伴在她的耳邊低語,這低語跟康康舞的音樂節奏在一起顫抖。她聽不懂這些私語;我們也聽不懂這些私語。他把手向她伸過來,抱著她,但他所抱著的卻是透明的、充滿了煤氣的空氣。

氣流托著樹精浮走了,正如風把一片玫瑰花瓣托著一樣。她在高空上,在塔頂上,看到一個火焰,一道閃光。一個亮光從她渴望的目的物上射出來,從馬爾斯廣場的“海市蜃樓”的燈塔上射出來。春天的微風把她吹向這兒;她繞著這塔飛。工人們以為他們所看到的是一隻蝴蝶在下落,在死去——因為它來得太早了。

月亮在照著,煤氣燈和燈籠在大廳裏,在散在各處的“萬國館”裏照著,照著那些起伏的草地和人的智慧所創造的巨石——“無血巨人”使瀑布從這上麵傾瀉下來。海的深處和淡水的深處——魚兒的天下——都在這兒展覽出來了。你在一個潛水鍾裏,可以想象自己是在深深的池底,是在海底。水從四麵八方向這厚玻璃壁壓過來,六英尺多長的珊瑚蟲,柔軟和彎曲得像鱔魚一樣,抖著它身上的活刺,正在前後蠕動,同時緊緊地貼著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