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樹精(2)(1 / 3)

坐在樹裏的樹精現在來到了巴黎的中心。這輛沉重的大馬車在一個小廣場上停下來。廣場上種滿了樹。它的周圍全是些高房子,而且每個窗子都有一個陽台。陽台上的人望著這棵新鮮年輕的栗樹;它現在被運來,而且要栽在這裏,來代替那棵連根拔起的、現在倒在地上的老樹。廣場上的人們,帶著微笑和愉快的心情,靜靜地望著這代表春天的綠色。那些剛剛冒芽的老樹,搖動著它們的枝葉,對它致敬:“歡迎!歡迎!”噴泉向空中射著水,水又嘩啦嘩啦地落到它寬廣的池裏。它現在叫風兒把它的水點吹到這新來的樹上,作為一種歡迎的表示。

樹精感覺到,她的這株樹已經從車子上被抬下來了,而且被栽在它未來的位置上。樹根被埋在地裏,上麵還蓋了一層草土。開著花的灌木也像這株樹一樣被栽下來了;四周還安放了許多盆花。這麼著,廣場的中央就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花園。

那株被煤煙、炊煙和城裏一切足以致命的氣味所殺死了的、連根拔起的老樹,現在被裝在馬車上拖走了。民眾在旁邊觀看;小孩子和老年人坐在草地上的凳子上,望著新栽的樹上的綠葉。至於我們講這個故事的人呢,我們站在陽台上,俯視著這株從鄉下新鮮空氣中運來的年輕的樹。我們像那個老牧師一樣,也很想說一聲:“可憐的樹精啊!”

“我是多麼幸福啊!多麼幸福啊!”樹精說。“但是我卻不能了解,也不能解釋我的這種情感。一切跟我所盼望的是一樣,但也不完全跟我所盼望的是一樣!”

周圍的房屋都很高,而且很密。隻有一麵牆上映著陽光。牆上貼滿了招貼和廣告。人們站在它麵前看,而且人越集越多。輕車和重車從旁邊開過去。公共馬車,像擠滿了人的、移動著的房子,也嘩啦嘩啦地開過去了。騎在馬上的人向前馳騁;貨車和馬車也要求有同樣的權利。

樹精想:這些擠在一起的高房子,可不可以馬上走開,或者變成像天上雲塊那樣的東西浮走,以便讓她看看巴黎和巴黎以外的東西呢?她要看看聖母院、萬多姆塔和那件一直吸引著許多觀眾來參觀的奇跡。

可是這些房子卻一動也不動。

天還沒有黑,燈就已經亮起來了。煤氣燈光從店鋪裏和樹枝間隱隱地射出來。這跟太陽光很有些相像。星星也出來了——和樹精在故鄉所看到過的一樣的星星。她感到一陣清涼的和風從星星上吹來,她有一種崇高和強壯的感覺。她覺得她有一種力量,可以洞察這棵樹的每一片葉子,可以感覺到樹根的每一個尖端。她覺得她活在人的世界裏,人的溫和的眼睛在望著她,她的周圍是一片鬧聲和音樂,色彩和光線。

從一條側街裏飄來管樂和手風琴奏的邀舞曲。是的,跳舞吧!跳舞吧!這是叫人歡樂和享受生活的音樂。

這是鼓舞人、馬、車子、樹和房子跳舞的音樂——如果他們能跳舞的話。樹精的心裏有一種狂歡的感覺。

“多麼幸福啊!多麼美啊!”她快樂地高呼著。“我現在是住在巴黎!”

新的日子、新的夜晚和繼續到來的新的日子,帶來同樣的景象,同樣的活動和同樣的生活——一切在不停地變幻,但同時又都是一樣。

“現在我認識這廣場上的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我認識這兒的每一幢房子、每一個陽台和店鋪。我被安放在這裏一個局促的角落裏,弄得一點也看不見這個莊嚴偉大的城市。凱旋門、林蔭路和那個世界的奇觀在什麼地方呢?這些東西我一點也沒有看到!我被關在這些高房子中間,像在一個囚籠裏一樣。這些房子我現在記得爛熟:這包括它們牆上寫的字、招貼、廣告和一切畫出來的糖果——我對這些東西現在沒有任何興趣。我所聽到、知道和渴望的那些東西在什麼地方呢?我是為了那些東西到這兒來的呀!我把握了、獲得了和找到了什麼呢?我仍然是像從前那樣在渴望著。我已經觸覺到了一種生活,我必須把握住它,我必須過這種生活!我必須走進活生生的人群中去。在人群中跳躍;像鳥兒一樣飛,觀察,體驗,做一個不折不扣的人。我寧願過半天這樣的生活,而不願在沉悶和單調中度過一生——這種生活使我感到膩煩,感到沉淪,直到最後像草原上的露珠似的消逝了。我要像雲塊,像生活的陽光一樣有光彩,像雲塊一樣能夠看見一切東西,像雲塊一樣運行——運行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